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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回 咏雪诗当垆一笑

23天前 历史 8
诗曰:

双袖蹁跹舞越罗,小娃十五解吴歌

洒垆体说临邛好,阊阖门前花柳多

右《竹枝词》

西子湖头卖酒家,春风摇荡酒旗斜

行人沽酒唱歌去,踏碎满街山杏花

(同前)

当日钱生自寻白云峰闲话,不意Pīng婷袅娜,走出一位佳丽人来

钱生注目视之,神莹秋水,态着朝云,其他不能细数,只这秀发堆鸦,金莲一捻,便是魂销

那女子启一点未唇,露两行玉齿,逡巡问道: 郎君是欲沽饮么?

钱生道: 非也,特来寻云峰闲叙敢问姐姐,还是白翁何人?

那女子道: 云峰,妾之家尊也去冬有一位做那‘偶倩松醪浣俗尘’之诗的,或是郎君否?

钱生道: 此乃酒后俚言,何劳记忆

女便问生姓氏,所习何业,钱生谬答道: 姓孙,到此贸易

随问其青春几许,那女子道: 虚度三五

又问芳名,答道: 小字瑶枝

钱生又问道: 余自客岁,即向尊肆沽饮,往来匪朝夕矣,为何不见姐姐?

瑶枝道: 因外大父有恙,过去相援耳今日家君亦为探望而去,想必抵暮方回

钱生又问室中更有何人,瑶枝道: 止有老母,近亦抱病伏枕

钱生虽与眤叙良久,然一片芳心自在友梅,梦珠,并非钟情于瑶枝也

惟瑶枝独钦羡生才

及生欲别,固留道: 尊寓在城,风寒路迂,请以屠苏暖居冻足

钱生笑道: 鄙人愧无玉杵臼,姐姐乃欲啜我以琼浆耶?

方举杯欲饮,而彤云聚起,天昏欲晚

素雪既零,凄风凛冽,未几,推扉一望,大地悉成缟素

钱生倚楹而喟,若有忧色

瑶枝道: 归途既阻,妾家衾裯颇备,君何忧焉?

钱生道: 室无男子,而小生徘徊不去,将无瓜李之嫌,以贻尊君见罪?

瑶枝道: 无害也,老父龙钟,谅不能冒雪而归

乃令小环煽红炉火,与生拥炉而坐

钱生道: 姐姐既知拙咏,必工染翰,可无佳作,以贻予怀? 瑶枝即为呵冻,和生前韵一绝诗曰:每恨桃源闭绮尘,无端轻别有情人

妾心只羡鸳鸯鸟,不敢投梭恼谢鲲

钱生览诗大笑道: 诗诚妙绝,但不知谢鲲是谁

瑶枝道: 远则千里,迩则目前苟有情种,妾便以终身许之矣

钱生道: 小生因是有情者,可惜遇卿晚耳

瑶枝默然

钱生又道: 清坐寂寥,曷若以雪为题,联吟一律,可乎?

瑶枝道: 唯命

诗曰:碎剪冰绡片片春,(生)瑶台多少散花人

(瑶)剡溪夜棹逵堪访,(生)瘐岭寒葩色掩真

(瑶)十二珠帘非拌日,(生)三千银岛净飞尘(瑶)小桥渔笠浑如画,(生)疑是南宫笔有神(瑶)吟讫,瑶枝进门,侍奉汤药于是阴风凄凄,瞑色白合,银釭既点,角枕横施瑶枝直待其母睡熟,方得步出中堂,见生向火而坐,急问道: 君怕寒耶? 即卸下绵半臂,与生御寒钱生谢道: 偶尔相逢,姐姐便钟情如此,使小生何福消受? 瑶枝乃诘问道: 妾细哦君诗,并观君言语动静,的是名家仕胤,决非商贾中人也愿明以语我 钱生笑而不言瑶枝道: 妾固知之矣君必欲终秘耶? 钱生乃以实告,且嘱其隐而弗泄

瑶枝道: 君既宦家,必已问名贵族,但不知充下陈,备洒扫者,曾有几人?

钱生怃然道: 尚乏齐眉,何云姬媵

乃以梦珠小姐月下相会,及寻申屠丈求取明月珠一事,备陈颠末

瑶枝道: 细听君言,则君与范小姐,均可谓有情人矣第不知今后又遇一人焉,其有情亦如范小姐者,君肯以待范小姐之情以待其后见者乎?

钱生道: 余情痴人也,每阅裨史,至君虞之负小玉,王生之负桂英,未尝不掩卷三叹,而尤其孤恩薄幸然世上又有一等,入秦楼而窃玉,过芝馆而迷香,情欲摇摇,而歆彼羡此者,则亦好色淫乱之徒耳,而非所谓深情之士也若夫信誓旦旦,终始不渝,生而可以死,死而可以生者,方谓之有情耳使余今而后,又遇有情如范小姐者,欲我舍范小姐而从彼,则吾不能,若欲以待范小姐之情以待之,则胡为而不然?

瑶枝道: 妾闻待媒而嫁者,正也;择美而从者,权也窃观郎君,器宇不凡,温然玉润,诚骚雅之领袖,士林之翘楚也,故一睹丰仪,志念遂决君虽无援琴之挑,妾实有炫玉之意,愿获托身姬侍,又未卜君子肯分涓埃之情,少及于濯浣之贱乎?

钱生暗思:梅山老人曾许我以三位妻小,虽友梅,梦珠,会合无期,然盟言已订,或者第三室之缘,其在斯乎?

乃欣然许诺

瑶枝即求设誓,钱生乃誓道: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泰山如砺,心炳日月

誓毕,漏下已三鼓矣

灯火之下,细睹瑶枝,皓齿明眸,愈觉艳丽

乃笑道: 盟既订矣,良宵难过,请坐何为?

瑶枝正色道: 妾之所以午夜会君者,诚为百年之事也今既蒙金诺,荐枕有日,虽鄙陋之躯,不足珍爱,然私皆萱帏以图苟合,则妾亦淫荡之人耳,君何取焉?

钱生道: 卿言是也,我虽热中,姑忍制以待合卺耳

直至鸡鸣而息,终不及于乱

黎明雪霁,钱生赋诗为别诗曰:

邂逅相逢即誓盟,何须跨鹤入瑶京

黄河莫道深无底,未及卿卿一片情

瑶枝亦次韵以答生诗曰:

休忘雪夜订姻盟,作速观光上玉京

今后马嘶门外路,凝妆终日盼多情

吟讫,遂殷勤各道珍重而别

钱生进行,钱公愠容诘问,乃谬以寻谒申屠丈求珠为辞

鸣皋惊道: 那申屠丈乃江湖仙侠,我虽闻其名,而未见其人,子何从而识面?又何因而求珠耶?

钱生备告以姻亲一事

鸣皋道: 昔日裴航,得玉杵臼以聘云英,至今述异者以为美谈今吾侄亦欲寻明月珠,以求范氏,倘婚姻果遂,异日风流场中,又添一段佳话矣但申屠丈既又许汝,只须静以俟之,又何必栖栖然,而空骛于外哉!

钱生退至侧边书室,思念瑶枝,作小词以述其事云

诗曰:有女艳当垆,疑是来姑射

十五正芳年,一幅春风画

不必奏求Huáng,便许终身嫁

此后问相思,又在青帘下

右调《生查子》

钱生又见斋前梅花盛开,以怀友梅,作诗一绝诗曰:曾记芳名是友梅,梅花独向郡斋开

朝云暮雨知何处,不入罗浮梦里来

过了数日,鸣皋坐堂将退,忽见皂快禀称,有一申屠丈要见老爷

鸣皋慌忙请入后堂,掩门相见

又唤钱生出,会毕,申屠丈便向袖中取出明珠付生道: 俺自郎君见托,直逾岭海,寻见贾舶,以三十万缗购得此珠,虽淹滞十旬,幸不辱使命在郎姻事可谐,而某报郎之心亦尽矣

原来珠逾径寸,光明圆洁,若黑夜放在室中,则一室皆明

或惠王所云 照秉 ,季伦角以代烛,皆是物也

钱生捧珠踊跃,再拜而谢道: 萍水相逢,过叨恩渥,既起之于垂殒,又锡之以奇珍,铭骨镂心,感何可既

申屠丈又嘱生道: 室家之事,因当勉图,此外或遇闲花野草,亦须屏却淫邪,以存阴隲,庶几功名可成,而遐龄可保郎宜珍重,俺从此别矣

鸣皋与生牵袂恳留,申屠丈执意要行

钱生欷欷道: 此别之后,不知何时再会?

申屠丈道: 后会无期,难以轻约或子便鸿,当稍附一信耳

言论,飘然策蹇而去

钱生即于次日黎明,辞别叔父,带了紫萧,回诣金陵

鸣皋亦遣人护送,并修书一封,问候范公,为生中说亲事

钱生一到白下,即入城先访许Xiáng卿

许家回说旧冬已到北京去了

钱生便由大街趋往范宅,但见门外悄无一人,门上封皮紧锁

钱生茫然不解其故,遍处寻问,方遇一老苍头,苍头泣道: 家老爷不知为着何事,忽被圣上拿门,去年十月间已为锦衣卫校尉拘往长安去了

钱生又问: 夫人,小姐今在何处?

苍头道: 当老爷临去那一晚,夫人,小姐即随着小相公出城,今亦不知去向

钱生听见,徬徨不宁,凄然欲泣,乃谓紫萧道: 我只道有了明珠,则姻期可以唾手谁知又遭此变,如何是好?

紫萧道: 既范爷有了这件奇祸,即寻见了夫人小姐,恐亦无济于事不如原到东昌,再为商议

钱生曰: 汝言最是

遂连夜出城,向客店中安歇一宵,次日五鼓起身就路,不则一日,又到了东昌

鸣皋见生,惊问道: 吾侄去而复回,莫非亲事不谐么?

钱生说出范公被逮之事,鸣皋大骇道: 暗老已谢归林下,那当事者犹放他不过,必欲罗织以罪,真可为寒心矣故仕宦之险,昔人喻以泛海,信不虚也但吾侄姻事,将欲如何?

钱生道: 姻事且不须提起,窃料范年伯此去,轻则贬窜遐陬,重则竟有灭身之祸愚侄放心不下,欲到京师,探听消息,不知叔父以为可否?

鸣皋道: 今日正是小人世界,子去探问,恐或被人侦知,不唯无益于公,抑且惹祸于己况今科试在迩,我正欲为汝斡旋前程,以向秋闱鏖战若到北都,岂不误了科场大事?依叔愚见,还是不去罢

钱生道: 不然,平居无事,则依附门墙一朝有患,即掉首不顾,此乃小人浇薄之态耳,侄岂肯效之?况范年伯青眼盼睐,既已骨肉我矣,今日到京一望,亦情理所不能已者且不肖此去,自当小心在意,决不惹祸,以贻叔父之忧

鸣皋踌蹰半晌道: 汝既要去,我即着人,为汝纳了北监,以便在彼应试须念三年辛苦,闻在寓中,再把经文用心细绎倘遇朱衣暗点,岂唯尔叔之喜,庶不孤尔母倚阊之望耳

于是择吉日起程,鸣皋置酒饯别,临岐再三嘱咐: 前途谨慎

又作诗为赠,有 不独秋风聆鹗荐,马蹄并望探花归 之句

钱生俯首受教,挥泪而行,因期促意忙,不及向白翁一晤

将抵部门,已四月中矣

毕竟是皇都地面,风景繁妍,有多少剑履簪缨,呜珂于丹陛;雕鞍绀幰,击壳于通衢

以至龙楼凤阙之崇华,四海九州之客旅

有先贤《长安春望》诗为证

诗曰:南山晴望郁嵯峨,上路春香玉辇过

天近帝城双关迥,日临仙仗五云多

莺声尽入新丰村,柳色遥分太液波

汉主离宫三十六,楼台处处起笙歌

钱生到京,寻一寓所,在国子监之左

其居亭主姓王,号季文,原籍姑苏,以刀笔为生涯,盖讼师也

有女蕙姑,年已二十有五,虽曾受聘,尚未于归

生以桑梓之宜,且便于进监,故借寓焉

此时王太常已起服进朝,连升二级,除授吏部左侍郎之职,钱生虑其犹宿旧憾,故从母姓,而改讳为芳

自有鸣皋遣来之仆,投递文书,照例纳监,不必细谈

生以鞍马劳惫,在寓静养数日,方到刑,兵二部打探范公消息

忽于中途凑巧遇着贾文华,便邀入酒楼叙晤

文华道: 台下进京,必有贵务

钱生道: 不为别事只因金陵敝年伯,奉旨钦提,特来探候

文华道: 若尊驾蚤到半月,便得相会,今范公已出京去了

钱生道: 贾兄既知敝年伯出京消息,必知所以得祸之由了,愿乞赐闻始末

文华乃附耳谓生道: 只因范公有一小姐,新吏部王爷欲与联姻,范公执拗不允,故王吏部致书裴爷,求他寻计中伤,不料裴爷正怪范公冷落,故假旨逮了进京初意不过但恐吓他一番,使他惊惧,从了王太常的婚姻,便放耳,不料范公为人耿直,宁死不从欲要重处他,又因他在开封做太守,清廉有名,故但谪到塞外去了

钱生听了,不胜嗟叹

文华饮罢,因有事别去

钱生怅然,回到寓所,毫无外事,每日只是闭户温习经史,以图上进

但客窗诵读殊觉寂寥,有诗细咏之道:枕叠残书床系绳,照人无焰是孤灯

纵然异日青云客,此际凄凉不啻憎

却说王季文的女儿蕙姑,因夫家无力未娶,琴瑟衍期,标梅失望,未免花朝月夕,对景生情

又见钱生少年风雅,愈觉动心

又听见他夜夜诵读,如鹤唳,如蛩吟,声声感人肺腑

这一夜按纳不住,乘人睡熟,竟悄悄走至窗下窃听

欲推门而入,门是关的,只得轻轻扣响,钱生听了,忙掩卷问谁,却又寂然

未几,将欲展卷,又闻扣响如前

生平素畏鬼,亦呼紫萧,而紫萧已垂头熟睡,乃执灯自起启扉,只见蕙姑静立于扉外

惊避进房,蕙姑亦尾后而入

钱生愕然道: 小娘子寅夜至此,有何见谕?

蕙姑道: 闻君静夜读书,特来作伴耳

钱生道: 小生自有圣贤为伴,请即进内,男女之间,嫌疑不便

蕙姑剔了灯煤,翻弄书帙,含笑而问道: 君乃风流名士,曾阅《西厢记》否?

钱生正容道: 此乃艳曲淫词,岂入我辈之目?

蕙站又杂以谐谑,多方诱生,而生终不能动

乃双脸晕红,含愠而退

自后钱生防避甚密

一日与王季文闲话,偶及蕙姑亲事,姑知其婿文长儒,乃顺天府学,一贫如洗,不克糊口

钱生以叔鸣皋所付囊资有余,且怜蕙姑之情,乃呼长儒,以五十金赠之

无何已是八月初旬,钱生因试期已迫,谧虑凝神,拟经书题七个,做成七篇

及入场,四书题悉如所拟,唯经题稍异耳

以后二三场,俱一挥而就,文藻烨然,若有神助

及揭晓,中在前列

鹿鸣宴毕,谢过座主房师,收拾行李,将欲南辕

适值鸣皋遣人以书付生

生启缄视云:阅乡书,知侄果已夺标,使我老怀浣慰

此后更宜着鞭,把长安花一朝看尽,而锦里言旋,一副尔倦倦叔之望,尤为至快也

我老矣,将营糟丘,投簪而隐,尔弟豚犬,不足为言,所以绍青毡而有高门之庆者,独在汝耳

时届岁寒,Yàn山雪花如斗,唯侄加餐自慎为嘱

外寄小菜数种,银若干,以为汝旦夕薪水之费

须逐件检入

钱生得书,行踪遂止,然心中怏怏,一片相思愈深几倍矣欲知春试如何,下回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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