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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回 桃花扇题曲定芳情 燕子矶痴魂惊幻梦

23天前 历史 4
话说前回书中,华公子将自己扇子与素兰换了,后被华夫人问起来,方知将夫人写画的桃花扇子与了他,甚是懊悔一日,即命家人去叫素兰,说明叫他带了前日的扇子来那日素兰正在蕙芳处商议开那古董铺的事情,苏,陆之外,尚有袁宝珠,金漱芳,王兰保,李玉林要来,大家商议那古董书画等物公凑些起来,也就不少况且怡园花木极多,尽可分些来应用

我们何不先开起来,再到南边制办,也未尝不可若要等买齐了,就有两三月耽搁去了蕙芳道: 如今我们几个人凑起那古玩来,能有几样?而且也没有很好的东西,奇书名画更少,开张起来,空空的什么样子?若尽靠些花木,不成个花局子了么? 宝珠道:要凑东西其实也不难若说书画,前日我见度香园中晒晾,也数不清有多少一种书有十几部的,他要这许多作什么?法帖重的很多,若画那似假似真的也有几十箱,横竖将来总饱蠹鱼的了,分些来他岂有不肯的?至于古玩,好的自然不好去要他他那不爱的东西,要几件来,也就搁不下了,就怕什么香料,针□,顾绣的东西倒少,又要新鲜,卖不得旧的,后来再买也可以的这房子也不用收拾,一切俱好,器皿什物皆有我们一班人全进去,也住不满他只要作些厨柜等物,一完备就可开张,中秋前后尽来得及了 漱芳,兰保同声说: 好! 又说: 就这么着,我们大家去找度香商量正商议间,忽见素兰的人进来说: 华公子打发人叫,立等进城 素兰道: 他叫几个人? 那人道 就叫你一个,说叫带了扇子去 素兰道: 我道他叫我作什么,原来是为这把扇子 蕙芳道: 这扇子一定是他夫人写的了,所以来要回去 素兰就辞了众人,到家换了衣服,带了人上车,一径到华府来,先到门房应酬了几句话,再到珊枝处问了缘故

珊枝道: 我不知道,或者要你写什么 素兰在珊枝房里略坐了一坐,珊枝道 公子在园中,就去见见罢,省得他等

于是珊枝领着素兰径入园来只见秋色斑斓,灿然可爱问了园童,方知在潭水房山二人登高涉水,过竹穿林的走了好些地方到了门口,珊枝先回明了

素兰进来见了公子,公子正在那里画扇子,旁边站着个小丫鬟,还有两个小书童,素兰请过安,站在一边,华公子命他坐了,素兰见公子所画的扇子,也是两枝红白桃花,设色鲜明,甚是可爱华公子知他爱看,便递给他道: 你看看有什么毛病么? 素兰接了过去,看了道: 兼工带写,得意得神钱舜举,徐熙合为一手 公子道: 前日那把扇子带来没有?

那是人家的,那一天我没有理会,带在身边昨日那人来取时,我才想起给了你这扇子却要还他 素兰从扇袋里取了来,双手奉上公子看了一看,搁过一边,便道: 你的书法,我是请教过了你的诗词,我尚未见何不将那《梁州序》也作一首,赏赏这扇上桃花? 素兰笑道: 字已是勉强的,诗词上没有工夫,不敢献丑 公子笑道: 太拘泥了你这样灵慧人,怕不是绣口锦心,作出来还要比人好不要谦,今日在这里逛半天既要制曲,自然不可无酒

叫香儿到小厨房要几样果品,并要那莲心酒来公子道: 你们这班人,为什么从前定要学戏?既学了戏,倒又不专于戏,学成了多少本事我想从前戏旦中,也没有你们这一派就有几个小聪明的,也拿不出手,况且他们的品行,我就不好说了 素兰道: 我们这样本事算得什么?因是我们这等人是不应会的,所以会写几个字,会画几笔画,人就另眼相待,先把个好字放在心里若将我们的笔墨,换了人的名氏,直怕非但没有说好,尽是笑不好的了 公子笑道:这话也有些理,但真好真歹,人也看得出来若你们的笔墨,真是那小孩子写的仿格,小丫头描的花样,难道也说好不成?况且我又奉承你作什么?好歹自然要分得清,岂可没人之善但是你们后来这个行业倒难,这碗饭也不是终于好吃的

素兰道: 如今我们几个人,现在想出一条道路 就将蕙芳,宝珠等要开书画,古董,并些针线,香料,花卉,绸缎等物合成一个大铺子的话说了公子点头道: 这倒罢了,你们这几个人也只好老于是乡这个铺子几时开呢?

素兰道: 此时货物都不全,所有东西皆要到苏杭去置买先想凑些书画等件,布置起来,原不当买卖作,不过这几个人没有事,在那里坐了,作个公局的意思

至于要等置齐物件,必要到十月才能完备 华公子道: 要些什么东西,定要到苏杭去,京里置不出来? 素兰道: 那里便宜至于花绣刻丝等物皆是苏杭来的 公子道: 定要那些东西么?依我倒不要若卖那些东西,倒俗了

素兰笑道: 不过有这些东西搭配着热闹些,不然也与那些书画铺一样且既作买卖,那伙计的薪俸饭食也须出在里头 公子道: 自然既开铺了,就要打算盘了设或将来我来买把扇子,你也必得开个虚价儿 说得素兰笑了公子道: 你要些刻丝顾绣的东西,只怕我倒有,若用得用不得,就不可必了前日听说库房里蛀坏了几个箱子,糟蹋了多少东西,大约有七八十年没有用着他,还是我老老太太遗下来的,只怕用不得,颜色黯淡,花样古老了如果用得,我每样给你些,教你开成这个铺子至于古董书画也有,要好的不能,不过中等的

素兰请安谢了,道: 府上中等的,就是外头上等的了 正说间,香儿领着两个书童,拿了酒盒来珊枝见素兰喝酒,想没有什么差使,便走开了华公子道: 喝一杯润润诗肠,好得佳句 素兰道: 今日真要出丑,恐石子里榨不出油来 公子道: 不用谦,况且是曲,一发熟极生巧素兰接过酒壶,与公子斟了,自己也斟了一杯,心中好不思索且看那潭水房山的景致,屋是一统五间,东边临水,像怡园练秋阁光景西边叠叠层层的危石,盘着藤萝薜荔,陪着松柏桐杉池内荷叶半凋,尚有几朵残荷,余香犹腻,其余草花满地,五采纷披后面玻璃窗内,望见绿竹萧疏,清凉爽目素兰饮了几杯,公子道: 你看过后面那块石头没有? 素兰道: 没有 公子领他从屋西到后面竹林中

素兰见有个石台,上面竖着一石,如春云岫模样,顶平根瘦,有八尺多高,浑身是穴公子向石根边一个小穴,指与素兰道: 你看这个字 素兰看时,是个

洞天一品石 五个字,又一行是: 五月十九日米芾记 素兰道: 这就是米元章的一品石么?闻是共有八十一穴 公子道: 你数数看 素兰数了一会,那高处及顶上的,如何望得着?也就不数了看了一会,问公子道: 我闻米元章拜石,成了佳话,后人便绘他的《拜石图》听得这块石在安徽无为州衙门里,怎么取来的? 公子道: 米元章拜的石,不是这块那是无为军中一块英石,也生得玲珑这是他宝晋斋的洞天一品若要考清这块石的来历,一时也说不清

这是我祖太爷在南边作官时,地下刨出来的从运河运到张家湾,特作了四轮的大车,用十二套的牛才拉进来 素兰又到各地逛了一逛,重复进来,要了纸笔,说道: 方才倒想了几句,只是不好 便写了出来是:春光早去,秋光又遍,一片闲情空恋齐纨皎洁,写他红粉娟妍恨随流水,人想当时,何处重相见?

韶华在眼轻消遣,过后思量总可怜休负了,金樽浅

华公子看了,不禁狂叫好道: 你这首真是黄绢幼妇,可称绝妙恰是题画的桃花,何等凄清宛转,动人情味 连吟了四五遍,忽将素兰看了一会,素兰低了头公子凄然动容,叹了一声,又问素兰道: 你这首词是何寓意,要说得这样?

素兰道: 也没有寓意公子是画的桃花,况今秋天,似乎不能与春日赏桃花一样题法 公子道: 这个自然,但你另有寓意不然,何以要说‘恨随流水,人想当时,何处重相见’呢?而且又说: 韶华在眼轻消遣,过后思量总可怜‘这明明是由后思前,翻悔从前轻看春光之意但凭你怎样惜春,而春不肯留,又将如何呢? 素兰被他说破词中之意,只得遮饰道: 其实我倒没有什么寓意,公子这一讲,倒像有意题的了 公子笑道: 你明明将琴言借题发挥感讽我,但究竟是他负我,非我负他我如今一想,在我这里也终非了局,如今他倒好了 素兰见他说明,不能再辨,只得说道:公子之待琴言,原是没有说的但琴言用情专一,不善变通倘使琴言一进京来,就遇公子,有这番恩典,他竟可以杀身相报,至死不怨的 公子道: 他与梅庾香,到底是怎样交情?

素兰道: 他与梅庾香的交情,其实也不甚亲密,就是两心相照,悲多欢少,这是人人解不出来的一见就哭,大约前世有点因果在里头那日扶乩说琴言原是屈公前生之女,我想庾香前世,又是琴言什么,也未可知 华公子道:

这事渺茫,譬如你作了琴言,当怎样待人呢? 这句话,素兰倒有些难答,支支吾吾起来华公子笑道: 你作了琴言,待庾香怎样,在我这里又当怎样?事齐乎,事楚乎?必有一个主意 素兰面泛桃花,只是不语公子道: 这有什么不好说?况我们皆是光明正大,无一毫暗昧之心,难道一人只许有一个知已,不准有两个么? 素兰道:若论知已,自然越多越好就以蕙芳之与田春航,琼卿之与之金吉甫而论,春航固是蕙芳的知已,吉甫固是琼卿的知已蕙芳之待春航,琼卿之待吉甫,也是报知已之报了事虽不同,情则一也然而他们待外人也是这样,心里却有权衡,外面若无轩轾,不露出厚薄来所以人也不能说他们,也不能妒他们若琴言之心,没有一点曲折,这样就是这样,那样就是那样所谓孤忠苦节,不避艰险,不顾利害,其实也是他的好处 公子点头道: 你说得是,我毕竟不是他的知已但度香又怎样的待他,算知已不算呢? 素兰道:

若说度香待他,真也是个知已度香第一能包容,第二能体贴琴言之待度香,或冷一会,或热一会,笑一会,哭一会,挺撞一会度香非但全不芥蒂,倒反过意不去,百般的安慰他所以他视度香也算一个知已 华公子道: 这么看起来,我还不如度香这也是各人的性情,勉强不来的 又问: 那漱芳呢?

素兰道: 漱芳是个和而不同的,外面虽和顺,内里却有把持 公子道:

你看我的珊枝如何?你要直说,不许恭惟他 素兰一想,这个倒定要恭惟几句才好,若实说了,是要闹出乱子来的,便道: 这个人还有什么议论呢?又忠直,又正派,知恩报恩,还有什么说话公子恩能逾格,珊枝公而忘私,城外人都是这么讲 公子大笑道: 这句话有些违心之论我闻珊枝颇不利于人口

素兰见公子口是如此说,心上觉得很乐,便答道: 没有说他的人,他待人也好,说他怎么呢? 公子道: 虽然这么说,我看他是个有心胸的人,就取他见事明白,说话透彻,一句话从了口里说出来,就与人两样所以我倒喜欢他就是肚子里不甚通,不如你们我也曾教他念念诗,学学字,总弄不上来今年稍明白些,寻常通候的书信,也可以写写了就这一样,别无他能 素兰道:

他自小没有人教过他,但他这等聪明,也没有学不来的

当下喝了些酒,又吃了些点心之类,又领了他逛了逛各处地方

天色将晚,素兰告辞,公子道: 你若没有事,你今天住在这里,不必出城了 素兰一怔,尚未答应,公子笑道: 这有何妨,难道是瓜田李下么? 素兰不语公子又笑道: 我教你住在这里,也有个意思先不是说那刻丝顾绣的东西?你若住在此,我晚上就教他们翻出来,明日你看看可用得,检些去,省得又费第二回手不过是这个意思 素兰起初当是戏言,及听了这话,甚是感激,便道: 果然,天也晚了,也恐赶不出城,我也要与珊枝谈谈,就在他那里住罢

公子道: 很好,我就去看那些东西 说罢,带了小丫鬟进去了,一径到夫人房里,将素兰的和词给他瞧夫人看了,赞好道: 是今天题的么?字不是你写的,是珊枝写的么?比往日好多了 华公子笑道: 正是 又道: 前日库房楼上那几箱的花绣片子,听得说都坏了,还有好的在里面么? 夫人道: 那六个箱子,坏的算起来,也不过三分,有七分好的,而且倒是顶好的材料,如今新的还不及他我已将好的挑了出来,分给十珠了此刻还有三箱存着,要挑还可挑得出两箱,问他怎么? 公子道:我想留着这些东西也无用,霉烂了也可惜,不如赏人如今有几个相公,要开个铺子,正要到南边买些东西,又没有人去买,我想起来,何不把这些赏了他们,我们自己也用不着的 夫人道: 明日再挑些看看,如有好的,就给他们 当夜无话

素兰在珊枝房内歇了,珊枝听得素兰在公子面前赞他好,十分欢喜,就与素兰谈心,又要与他换帖素兰虽不满珊枝,但见他这番相待,也乐得送情,应许了与他结盟二人谈了半夜,方各安睡

明日,华公子吩咐将那三个箱子抬下楼来,再叫十珠婢挑选,选出两箱可用,都是些绣蟒以及刻丝顾绣的裙料,褂料,还有枕簪桌围,椅披,各色铺垫料,并零件荷囊,扇袋的花片子,共装了两大箱,算起价来,也值数千金,叫人抬出去,放在珊枝屋里公子又问宝珠要出那文房什物以及玩器,书画闲放着不用的那本帐来宝珠找了出来,公子看了,把笔点出了几十样是:新坑大端砚四方,中端砚六方,□石砚十方,假铜雀砚二方,徽墨二十匣,印色一斤,田黄石图章两匣,青田石图章两匣,寿山石图章十匣,昌化石图章十匣,嘉兴刻花竹笔筒十个,大铜炉四座,大磁瓶一个,大磁瓯一个,宜兴茶壶二十把,云南玉碗一对,玉盘一个,围棋子两副,象牙象棋子两副,宝晋斋帖两部,阁帖两部,绛帖两部,其余杂帖数十种,南扇五十把,团扇四十把,绣花宫扇二十把,宣纸二百张,高丽

笺纸一百张,蓝绢红绢笺共四十张,白矾绢四匹,冷金捶金笺对纸共六十张,虚

白笺一大捆,湖笔大小二百枝,香珠三十挂,香料十斤,英德石四座,玉烟壶四个,玛瑙烟壶八个,水晶烟壶十二个,玉如意四匣,宋元名款赝笔字画四十轴,手卷十二个,册页二十本 把十珠婢忙个半天,才找全了,堆了几张桌子

公子吃过饭,点清了,也一样一样的搬到外边,叫素兰点了,珊枝与他开了一篇帐单素兰见了,喜不可言,这也再想不到的事情,竟有了半个古董铺了在珊枝处吃了饭,珊枝帮他一样样装好,装了几木箱,用棉花碎纸塞了空处,免得车上碰坏,也收拾到下午时候华公子出来,素兰谢了,说了多少感恩的话公子道: 我昨日与你讲明的,没有什么好东西在里头,这个比不得自己留下的若铺子里卖的东西,也不过如此若拿真古董出来,人也未必认得 素兰道:

这已好极了,一刻时候要找这些东西,那里去找? 就谢了公子出城珊枝已预备了一个大车,拉了这几个箱子,与素兰送出城去不题

且说蕙芳等昨日早上见华公子叫了素兰进城,后来打听得一夜未归,今日又将一日,尚未见他回来,心里猜疑为什么事耽搁两日再着人到素兰处打听,恰好素兰已回少顷,素兰到蕙芳处来,讲华公子要他题那《桃花曲》,并待他一番光景,赏他好些东西,这铺子竟可开成了蕙芳也甚喜欢,即同到素兰处,点了两枝蜡,开了箱子,一件一件的看了,对素兰道: 这些东西若全买起来,也要好几千银子,而且未必有这好材料再到度香处添几样,就可添可不添了我明日就把橱柜制办起来,叫花儿匠来收拾花草八月中秋竟可以开了 素兰道: 题个什么名字呢? 蕙芳道:我想题为九香楼可好么? 素兰道: 好个九香楼,妙极,妙极! 又请了宝珠,漱芳,玉林,兰保等来,大家看了,都极喜欢,同赞素兰能干,叫华公子这般倾倒起来,又赞他题的曲子素兰颇为得意

明日,宝珠等到子云处,将华公子赏给素兰的东西,一一说了,并要子云回去,也把帐单看了,点出:花玻璃灯二十对,大小玻璃杂器四十件,料珠灯八盏,各色洋呢十板,各色纱衣料一百匹,各色贡缎二十匹,各色湖绉一百匹,各色绸绫一百匹,座钟四架,挂钟四架,洋表二十个,真古铜器一件,赝古铜器七件,碧霞玺带板两副,宝石大小六件,零星玉器一包,赝笔书画一箱,各色鄣绒衣料十匹,沉香半斤,檀香四斤,各种香料四十斤,各种丸散三十瓶,香牛皮十张,佳纹席十张,湘妃竹扇料一捆,桄榔木对联两副,描金红花磁碗四桶,其余玩意物件数十件花木随时搬出,不入数内开了一个单子给与宝珠,宝珠大乐,谢了谢,道:这几日不必搬出,到开市那几天,搬到那边去罢 春航知道他们要开铺子,又闻得华公子,徐度香帮了许多物件,也要与蕙芳些东西但系苏小姐过门未久,虽然鱼水情深,但将蕙芳之事骤然说起,恐他疑心,要吃醋起来,只得托辞要了二百两赤金,送与蕙芳添买货物

蕙芳本想不受,但恐春航心上过不去,又见宝珠,素兰得了多少东西,自己又有好胜之心,只得收了,托子云着人到苏杭添置一切子云封了金子,开了一个清单,写了一封书,着人到他乃兄署中,叫管总的徐福亲自制办

一日,子云正与静宜,南湘,高品闲话,只见书童拿了一包书信进来子云一看封面,是屈道翁在南京途中寄来的,心中一喜折了总封,里头有十几封信与各相好,却都是琴言笔迹,说自己跌坏了膀子不能写,无非是些道谢等语,内有怀怡园诸同人五古一篇,并沿途七律八首又见琴言另有一封信,子云拆开,内里是三封,一封是诸名士同启,一封是众弟兄同启,一封庾香才子手启子云一一折看,与他们及与诸名旦的写得已经沉痛,及看与子玉的信,是和的《金缕曲》,只见写着是:岂料真如此只朝朝,泪珠盈把,袖痕凝紫烟水孤村何处也,回首迷离难视又雨细,斜风不止若果梦魂飞不到,望长天,早趁江云驶

须一刻,走千里报君近事心先喜纵生离,只身还在,自应胜死勉强加餐期日后,要使形骸尚似

居两地,从今伊始自古多情成积恨,恨东流,不接西流水

肠断矣!写此纸

子云等看了大奇,道: 不料玉侬竟能与庾香那首工力悉敌,一样沉痛

高品道: 玉侬学问几时长的?我去年没有见他能如此 次贤道: 这是新进长的,不料受乃翁陶熔了几天,就这些进境若过两年,不知要好到怎样呢!

南湘道: 我只道庾香这首词是绝唱,不能和的,谁又想和出这一首来,我看倒非玉侬不能 又见另写着一纸道:本要依韵,因原唱烂字韵不能再用,勉强拾取,反失性情,故另换韵六月初九日,阻风Yàn子矶,见铁索练孤舟,俗称乃陈妙常妆楼下,即秋江送别处回想从前置身优孟,曾演此事,不料今履其地矣

触目伤心,愁多于水犹幸南风打头,吹我北向夜梦偏左,言与心违;村鸡一鸣,揽衣起坐伤哉,伤哉!何可言也!勉力加餐,愿期后会,请自宽解,以侍晨昏

夏秋多厉,千万珍重琴言百拜

子云等看了,叹息一会子云道: 怎样呢?将庾香请来罢 次贤道: 不可这首词他若见了,必有一番伤心痛哭,那时在这里倒教他难为情不如送去与他,索性使他哭个尽性罢 子云即着人将琴言并道生的信,送与子玉

却说子玉自前日春航处见了诸名旦,单少了琴言一人,又感伤了数日一夜在睡梦中,忽见云儿走来道: 少爷,琴言回来了 子玉听了大喜,即问道: 在哪里? 云儿道 就在门外 子玉忙到大门外一望,只见烟水茫茫,查无涯涘,便失惊道: 这是什么地方? 迷迷离离,心无主意,沿着江堤走去,唯见白浪滔天,帆樯来往走了一箭远路,忽又见云儿赶来道: 琴言在船上呢,闻说在Yàn子矶下守风 子玉道: 此地到Yàn子矶有多远? 云儿道: 这是观音门,Yàn子矶就在前面了但须得个船渡去二人在江边站了一会,见有一个小艇来,兰桨咿哑,极其干净到了岸边,仔细一看,那荡桨的可不就是琴言

子玉叫道: 玉侬从那里来? 只见琴言拭一拭泪,将船拢了岸,子玉上了船,却又不见了云儿子玉模模糊糊的问道: 云儿呢? 琴言道: 他又到前面去了 子玉听琴言讲道: 一月之别,令人想死,你看我的眼睛都哭肿了,你倒绝不想着我你那首词我将他烧了灰,吞在肚里,变了一肚子眼泪,哭也哭不出来 子玉道: 可不是?你那上车时,我眼前一阵乌黑,倒像坐在你的车沿上,同了你去后来你把我推下来,我像跌醒似的,回去了,病了十几天,怎么说我不想着你呢? 琴言道: 你怎么能到此地来?隔了二千五六百里路呢

子玉道: 方才云儿同我来的,我觉也不甚远,一出大门,便到这里 琴言一面荡桨,一手搭在子玉膝上,说道: 我如今恨你,我作了东流水,你作了西流水,接不到一处来 子玉尚未回言,只见琴言袅袅婷婷的站起来,坐在子玉怀里,一手勾了子玉的肩子玉甚觉不安,要扶他起来,忽然不是琴言,变了一个十七八岁女郎,高鬟滴翠,秋水无尘,面粉口脂,芬芳竟体子玉大惊,要推他起来,却两手无力,一身瘫软,只好怔怔的看着他听得那女郎低低说道: 良宵风月,千里姻缘妾家不远,长板桥头,青楼第二门便是君如不弃,愿订绸缪 子玉大骇,心跳了一会,说:桑中陌上,素所未经,此言何其轻出,一入人耳,力不能拔知卿虽是戏言,但仆不愿闻此 急欲起身离坐,被那女郎挽住,□□的笑道: 世间有此呆郎,是何腐见,踽踽凉凉,一至于此但君拳拳于杜玉侬,非为色耶?男女相悦,天经地义,君何以胶柱之性,作刻舟之想

且两人凿枘,情何以生?你若非好色之心,你且将爱玉侬的心说出来君虽口具雌黄,想难文饰若以貌论,你看杜玉侬及我么?如今是泪眼将枯,面黄于蜡,憔悴欲死,劝你不必假惺惺,弃了他罢

把子玉一把搂紧子玉大窘,只得叫道: 云儿快来! 那女郎又道: 呆郎,你叫什么?难道天下有女子调戏人的么? 子玉道: 你将何为? 那女郎道: 我也不过怜才爱貌的心,君固男子,岂无能为事耶? 子玉越急正在无法,只见一个船拢将过来,船窗相对却见琴言坐在舱里,吟他的《金缕曲》,凄惋欲泣

子玉叫道: 玉侬救我! 那女郎发起怒来,将他一推,狠狠的骂了一句,道: 世间有此措大,令人气忿欲死! 子玉见两船相并,便从船舱里跨了过去

一见琴言,喜不可言,但仔细看他,果然是泪眼将枯,面黄于蜡,见了子玉,惟有掩面悲啼,子玉便觉心如刀割琴言说道: 谁叫你老远的来,怎么忘了我的话?我是叫你不要来的,你看这一派长江,太太心上不惦记你么?适或受了些惊险,叫我如何当得起? 便呜呜的哭起来子玉好不伤心,极意宽慰琴言道: 我今和了你的词 即取出来给与子玉子玉接了过来一看,不见有什么词,就是从前到华府去时寄他那块帕子,唯觉血泪斑斑可数子玉此时心中如万箭攒心,停了一会,问道: 为何你一人在此,你那义父道翁先生呢,那里去了?

琴言道: 你问我那义父么? 叹了一声,又泪如雨下,停了半晌说道: 我也为要见你一面不然,这个地方就是我葬身之地了 子玉不解所言,尚要问他,只听得后船舱有人出来,不见犹可,一见吓得魂不附体原来不是别人,是他父亲梅学士,满面怒容,见了他大喝道: 无耻的东西,在家作得好事,如今又背了你母亲跑出来,这还了得? 子玉这一唬,口中不觉 哎呀! 一声,要想往那个船上躲时,一脚踏了空, 扑通 的一响,落在江里

将身一挣,出了一声冷汗,原来是个梦境只听得虫声JīJī,月照纱窗,倚枕自思,唯有黯然神伤而已

明日,子云处送了琴言的和词来,子玉看了,一恸欲绝

过了半天,将这信与这词足足念了有百余遍,又喜琴言学问大进,竟成了名作,便缝了一个古锦囊,置了此词,佩在身上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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