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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西门庆为男宠报仇 书童儿作女妆媚客

2年前 历史 8
诗曰:娟娟游冶童,结束类妖姬扬歌倚筝瑟,艳舞逞mèi姿

贵人一蛊惑,飞骑争相追婉娈邀恩宠,百态随所施

话说西门庆早到衙门,先退厅与夏提刑说: 车淡四人再三寻人情来说,交将就他

夏提刑道: 也有人到学生那边,不好对长官说既是这等,如今提出来,戒饬他一番,放了罢

西门庆道: 长官见得有理

即升厅,令左右提出车淡等犯人跪下生怕又打,只顾磕头西门庆也不等夏提刑开言,就道: 我把你这起光棍,如何寻这许多人情来说!本当都送问,且饶你这遭,若再犯了我手里,都活监死出去罢!

连韩二都喝出来了,往外金命水命,走投无命这里处断公事不题

且说应伯爵拿着五两银子,寻书童儿问他讨话,悄悄递与他银子书童接的袖了那平安儿在门首拿眼儿睃着他书童于是如此这般: 昨日我替爹说了,今日往衙门里发落去了

伯爵道: 他四个父兄再三说,恐怕又责罚他

书童道: 你老人家只顾放心去,管情儿一下不打他

那怕爵得了这消息,急急走去,回他们话去了到早饭时分,四家人都到家,个个扑着父兄家属放声大哭每人去了百十两银子,落了两腿疮,再不敢妄生事了正是:祸患每从勉强得,烦恼皆因不忍生

却说那日西门庆未来家时,书童儿在书房内,叫来安儿扫地,向食盒内,把人家送的桌面上响糖与他吃那小厮千不合万不合,叫: 书童哥,我有句话儿告你说昨日俺平安哥接五娘轿子,在路上好不学舌,说哥的过犯

书童问道: 他说我甚么来?

来安儿道: 他说哥揽的人家几两银子,大胆买了酒肉,送在六娘房里,吃了半日出来又在前边铺子里吃,不与他吃又说你在书房里,和爹干什么营生

这书童听了,暗记在心,也不题起到次日,西门庆早晨约会了,不往衙门里去,都往门外永福寺,置酒与须坐营送行去了直到下午才来家,下马就分咐平安: 但有人来,只说还没来家

说毕,进到厅上,书童儿接了衣裳西门庆因问: 今日没人来?

书童道: 没有管屯的徐老爹送了两包螃蟹,十斤鲜鱼小的拿回帖打发去了,与了来人一钱银子又有吴大舅送了六个帖儿,明日请娘们吃三日

原来吴大舅子吴舜臣,娶了乔大户娘子侄女儿郑三姐做媳妇儿,西门庆送了茶去,他那里来请

西门庆到后边,月娘拿了帖儿与他瞧,西门庆说道: 明日你们都收拾了去

说毕,出来到书房里坐下书童连忙拿炭火炉内烧甜香饼儿,双手递茶上去西门庆擎茶在手他慢慢挨近站立在桌边良久,西门庆努了个嘴儿,使他把门关上,用手搂在怀里,一手捧着他的脸儿西门庆吐舌头,那小郎口里噙着凤香饼儿递与他,下边又替他弄玉茎西门庆问道: 我儿,外边没人欺负你?

那小厮乘机就说: 小的有桩事,不是爹问,小的不敢说

西门庆道: 你说不妨

书童就把平安一节告说一遍: 前日爹叫小的在屋里,他和画童在窗外听觑,小的出来舀水与爹洗手,亲自看见他又在外边对着人骂小的蛮奴才,百般欺负小的

西门庆听了,心中大怒,说道: 我若不把奴才腿卸下来也不算!

这里书房中说话不题

且说平安儿专一打听这件事,三不知走去报与金莲金莲使春梅前边来请西门庆说话刚转过松墙,只见画童儿在那里弄松虎儿,便道: 姐来做什么?爹在书房里

被春梅头上凿了一下西门庆在里面听见裙子响,就知有人来,连忙推开小厮,走在床上睡着那书童在桌上弄笔砚,春梅推门进来,见了西门庆,咂嘴儿说道: 你们悄悄的在屋里,把门儿关着,敢守亲哩!娘请你说话

西门庆仰睡在枕头上,便道: 小油嘴儿,他请我说什么话?你先行,等我略倘倘儿就去!

那春梅那里容他,说道: 你不去,我就拉起你来!

西门庆怎禁他死拉活拉,拉到金莲房中金莲问: 他在前头做什么?

春梅道: 他和小厮两个在书房里,把门儿插着,捏杀蝇儿子是的,知道干的甚么茧儿,恰是守亲的一般我进去,小厮在桌子跟前推写字,他便倘剌在床上,拉着再不肯来

潘金莲道: 他进来我这屋里,只怕有锅镬吃了他是的贼没廉耻的货,你想,有个廉耻,大白日和那奴才平白关着门做什么来?左右是奴才臭屁股门子,钻了,到晚夕还进屋里,和俺每沾身睡,好干净儿!

西门庆道: 你信小油嘴儿胡说,我那里有此勾当!我看着他写礼帖儿来,我便歪在床上

金莲道: 巴巴的关着门儿写礼帖?什么机密谣言,什么三只腿的金刚,两个[角京]角的象,怕人瞧见?明日吴大妗子家做三日,掠了个帖子儿来,不长不短的,也寻件甚么子与我做拜钱你不与,莫不教我和野汉子要!大姐姐是一套衣裳,五钱银子,别人也有簪子的,也有花的只我没有,我就不去了!

西门庆道: 前边厨柜内拿一匹红纱来,与你做拜钱罢

金莲道, 我就去不成,也不要那嚣纱片子,拿出去倒没的教人笑话!

西门庆道: 你休乱,等我往那边楼上,寻一件什么与他便了如今往东京送贺礼,也要几匹尺头,一答儿寻下来罢

于是走到李瓶儿那边楼上,寻了两匹玄色织金麒麟补子尺头,两个南京色缎,一匹大红斗牛紵丝,一匹翠蓝云缎因对李瓶儿说: 要寻一件云绢衫与金莲做拜钱,如无,拿帖缎子铺讨去罢

李瓶儿道: 你不要铺子里取去,我有一件织金云绢衣服哩!大红衫儿,蓝裙,留下一件也不中用,俺两个都做了拜钱罢

一面向箱中取出来李瓶儿亲自拿与金莲瞧: 随姐姐拣,衫儿也得,裙儿也得,咱两个一事包了做拜钱倒好,省得又取去

金莲道: 你的,我怎好要?

李瓶儿道: 好姐姐,怎生恁说话!

推了半日,金莲方才肯了又出去教陈敬济换了腰封,写了二人名字在上,不题

且说平安儿正在大门首,只见白赉光走来问道: 大官人在家么?

平安儿道: 俺爹不在家了

那白赉光不信,迳入里面厅上,见槅子关着,说道: 果然不在家往那里去了?

平安道: 今日门外送行去了,还没来

白赉光道: 既是送行,这咱晚也该来家了

平安道: 白大叔有甚话说下,待爹来家,小的禀就是了

白赉光道: 没什么活,只是许多时没见,闲来望望既不在,我等等罢

平安道: 只怕来晚了,你老人家等不得

白赉光不依,把槅子推开,进入厅内,在椅子上就坐了众小厮也不理他,由他坐去不想天假其便,西门庆教迎春抱着尺头,从后边走来,刚转过软壁,顶头就撞见白赉光在厅上坐着迎春儿丢下缎子,往后走不迭白赉光道: 这不是哥在家!

一面走下来唱喏西门庆见了,推辞不得,须索让坐睃见白赉光头戴着一顶出洗覆盔过的,恰如太山游到岭的旧罗帽儿,身穿着一件坏领磨襟救火的硬浆白布衫,脚下趿着一双乍板唱曲儿前后弯绝户绽的皂靴,里边插着一双一碌子蝇子打不到,黄丝转香马凳袜子坐下,也不叫茶,见琴童在旁伺候,就吩咐: 把尺头抱到客房里,教你姐夫封去

那琴童应诺,抱尺头往厢房里去了白赉光举手道: 一向欠情,没来望的哥

西门庆道: 多谢挂意我也常不在家,日逐衙门中有事

白赉光道: 哥这衙门中也日日去么?

西门庆道: 日日去两次,每日坐厅问事到朔望日子,还要拜牌,画公座,大发放,地方保甲番役打卯归家便有许多穷冗,无片时闲暇今日门外去,因须南溪新升了新平寨坐营,众人和他送行,只刚到家明日管皇庄薛公公家请吃酒,路远去不成后日又要打听接新巡按又是东京太师老爷四公子又选了驸马,童太尉侄男童天[彳胤]新选上大堂,升指挥使佥书管事两三层都要贺礼这连日通辛苦的了不得

说了半日语,来安儿才拿上茶来白贲光才拿在手里呷了一口,只见玳安拿着大红帖儿往里飞跑,报道: 掌刑的夏老爹来了!外边下马了

西门庆就往后边穿衣服去了白贲光躲在西厢房内,打帘里望外张看

良久,夏提刑进到厅上,西门庆冠带从后边迎将来两个叙礼毕,分宾主坐下不一时,棋童儿拿了两盏茶来吃了夏提刑道: 昨日所言接大巡的事,今日学生差人打听,姓曾,乙未进士,牌已行到东昌地方他列位每都明日起身远接你我虽是武官,系领敕衙门提点刑狱,比军卫有司不同咱后日起身,离城十里寻个去所,预备一顿饭,那里接见罢!

西门庆道: 长官所言甚妙,也不消长官费心,学生这里着人寻个庵观寺院,或是人家庄园亦好,教个厨役早去整理

夏提刑谢道: 这等又教长官费心

说毕,又吃了一道茶,夏提刑起身去了

西门庆送了进来,宽去衣裳那白贲光还不去,走到厅上又坐下了对西门庆说: 自从哥这两个月没往会里去,把会来就散了老孙虽年纪大,主不得事应二哥又不管昨日七月内,玉皇庙打中元醮,连我只三四个人到,没个人拿出钱来,都打撒手儿难为吴道官,晚夕谢将,又叫了个说书的,甚是破费他他虽故不言语,各人心上不安不如那咱哥做会首时,还有个张主不久还要请哥上会去

西门庆道: 你没的说散便散了罢,那里得工夫干此事?遇闲时,在吴先生那里一年打上个醮,答报答报天地就是了随你们会不会,不消来对我说

几句话抢白的白赉光没言语了又坐了一回,西门庆见他不去,只得唤琴童儿厢房内放桌儿,拿了四碟小菜,牵荤连素,一碟煎面筋,一碟烧肉西门庆陪他吃了饭筛酒上来,西门庆又讨副银镶大钟来,斟与他吃了几钟,白赉光才起身西门庆送到二门首,说道: 你休怪我不送你,我戴着小帽,不好出去得

那白赉光告辞去了

西门庆回到厅上,拉了把椅子坐下,就一片声叫平安儿那平安儿走到跟前,西门庆骂道: 贼奴才,还站着?

叫答应的,就是三四个排军在旁伺候那平安不知甚么缘故,唬的脸蜡查黄,跪下了西门庆道: 我进门就吩咐你,但有人来,答应不在你如何不听?

平安道: 白大叔来时,小的回说爹往门外送行去了,没来家他不信,强着进来了小的就跟进来问他:‘有话说下,待爹来家,小的禀就是了’他又不言语,自家推开厅上槅子坐下落后,不想出来就撞见了

西门庆骂道: 你这奴才,不要说嘴!你好小胆子儿?人进来,你在那里耍钱吃酒去来,不在大门首守着!

令左右: 你闻他口里

那排军闻了一闻,禀道: 没酒气

西门庆吩咐: 叫两个会动刑的上来,与我着实拶这奴才!

当下两个伏侍一个,套上拶指,只顾擎起来拶的平安疼痛难忍,叫道: 小的委实回爹不在,他强着进来

那排军拶上,把绳子绾住,跪下禀道: 拶上了

西门庆道: 再与我敲五十敲

旁边数着,敲到五十上住了手西门庆吩咐: 打二十棍!

须臾打了二十,打的皮开肉绽,满腿血淋西门庆喝令: 与我放了

两个排军向前解了拶子,解的直声呼唤西门庆骂道: 我把你这贼奴才!你说你在大门首,想说要人家钱儿,在外边坏我的事,休吹到我耳朵内,把你这奴才腿卸下来!

那平安磕了头起来,提着裤子往外去了西门庆看见画童儿在旁边,说道: 把这小奴才拿下去,也拶他一拶子

一面拶的小厮杀猪儿似怪叫这里西门庆在前厅拶人不题

单说潘金莲从房里出来往后走,刚走到大厅后仪门首,只见孟玉楼独自一个在软壁后听觑金莲便问: 你在此听甚么儿哩?

玉楼道: 我在这里听他爹打平安儿,连画童小奴才也拶了一拶子,不知为什么

一回棋童儿过来,玉楼叫住问他: 为什么打平安儿?

棋童道: 爹嗔他放进白赉光来了

金莲接过来道: 也不是为放进白赉光来,敢是为他打了象牙来,不是打了象牙,平白为什么打得小厮这样的!贼没廉耻的货,亦发脸做了主了想有些廉耻儿也怎的!

那棋童就走了玉楼便问金莲: 怎的打了象牙?

金莲道: 我要告诉你,还没告诉你我前日去俺妈家做生日去了,不在家,蛮秫秫小厮揽了人家说事几两银子,买两盒嗄饭,又是一坛金华酒,掇到李瓶儿房里,和小厮吃了半日酒,小厮才出来没廉耻货来家,也不言语,还和小厮在花园书房里,插着门儿,两个不知干着什么营生平安这小厮拿着人家帖子进去,见门关着,就在窗下站着了蛮小厮开门看见了,想是学与贼没廉耻的货,今日挟仇打这小厮,打的膫子成那怕蛮奴才到明日把一家子都收拾了,管人吊脚儿事!

玉楼笑道: 好说,虽是一家子,有贤有愚,莫不都心邪了罢?

金莲道: 不是这般说,等我告诉你如今这家中,他心肝肐蒂儿偏欢喜的只两个人,一个在里,一个在外,成日把魂恰似落在他身上一般,见了说也有,笑也有俺们是没时运的,行动就是乌眼鸡一般贼不逢好死变心的强盗!通把心狐迷住了,更变的如今相他哩!三姐你听着,到明日弄出什么八怪七喇出来!今日为拜钱,又和他合了回气但来家,就在书房里今日我使春梅叫他来,谁知大白日里和贼蛮奴才关着门儿哩!春梅推门入去,唬的一个个眼张失道的到屋里,教我尽力数骂了几句他只顾左遮右掩的先拿一匹红纱与我做拜钱,我不要落后往李瓶儿那边楼上寻去贼人胆儿虚,自知理亏,拿了他箱内一套织金衣服来,亲自来尽我,我只是不要他慌了,说:‘姐姐,怎的这般计较!姐姐拣衫儿也得,裙儿也得看了,好拿到前边,教陈姐夫封写去’尽了半日,我才吐了口儿他让我要了衫子

玉楼道: 这也罢了,也是他的尽让之情

金莲道: 你不知道,不要让了他如今年世,只怕睁着眼儿的金刚,不怕闭着眼儿的佛!老婆汉子,你若放些松儿与他,王兵马的皂隶──还把你不当[入日]的

玉楼戏道, 六丫头,你是属面筋的,倒且是有靳道

说着,两个笑了只见小玉来请: 三娘,五娘,后边吃螃蟹哩!我去请六娘和大姑娘去

两个手拉着手儿进来,月娘和李娇儿正在上房穿廊下坐,说道: 你两个笑什么?

金莲道: 我笑他爹打平安儿

月娘道: 嗔他恁乱蝍[虫麻]叫喊的,只道打什么人?原来打他为什么来,

金莲道: 为他打折了象牙了

月娘老实,便问 象牙放在那里来,怎的教他打折了?

那潘金莲和孟玉楼两个嘻嘻哈哈,只顾笑成一块月娘道: 不知你每笑什么,不对我说

玉楼道: 姐姐你不知道,爹打平安为放进白赉光来了

月娘道: 放进白赉光便罢了,怎么说道打了象牙?也没见这般没稍干的人,在家闭着膫子坐,平白有要没紧来人家撞些什么!

来安道: 他来望爹来了

月娘道: 那个掉下炕来了?望,没的扯臊淡,不说来抹嘴吃罢了

良久,李瓶儿和大姐来到,众人围绕吃螃蟹月娘吩咐小玉: 屋里还有些葡萄酒,筛来与你娘每吃

金莲快嘴,说道: 吃螃蟹得些金华酒吃才好!

又道: 只刚一味螃蟹就着酒吃,得只烧鸭儿撕了来下酒

月娘道: 这咱晚那里买烧鸭子去!

李瓶儿听了,把脸飞红了正是:话头儿包含着深意,题目儿哩暗蓄着留心那月娘是个诚实的人,怎晓的话中之话这里吃螃蟹不题

且说平安儿被责,来到外边,贲四,来兴众人都乱来问平安儿: 爹为甚么打你?

平安哭道: 我知为甚么!

来兴儿道: 爹嗔他放进白赉光来了

平安道, 早是头里你看着,我那等拦他,他只强着进去了不想爹从后边出来撞见了,又没甚话,吃了茶,再不起身只见夏老爹来了,我说他去了,他还躲在厢房里又不去直等拿酒来吃了才去倒惹的打我这一顿,你说我不造化低!我没拦他?又说我没拦他他强自进来,管我腿事!打我!教那个贼天杀男盗女娼的狗骨秃,吃了俺家这东西,打背梁脊下过!

来兴儿道: 烂折脊梁骨,倒好了他往下撞!

平安道: 教他生噎食病,把颡根轴子烂掉了天下有没廉耻皮脸的,不象这狗骨秃没廉耻,来我家闯的狗也不咬贼雌饭吃花子[入日]的,再不烂了贼忘八的屁股门子!

来兴笑道: 烂了屁股门子,人不知道,只说是臊的

众人都笑了平安道: 想必是家里没晚米做饭,老婆不知饿的怎么样的闲的没的干,来人家抹嘴吃图家里省了一顿,也不是常法儿不如教老婆养汉,做了忘八倒硬朗些,不教下人唾骂

玳安在铺子里篦头,篦了,打发那人钱去了,走出来说: 平安儿,我不言语,憋的我慌亏你还答应主子,当家的性格,你还不知道?你怎怪人?常言养儿不要疴金溺银,只要见景生情比不的应二叔和谢叔来,答应在家不在家,他彼此都是心甜厚间便罢了以下的人,他又吩咐你答应不在家,你怎的放人来?不打你却打谁!

贲四戏道: 平安儿从新做了小孩儿,才学闲闲,他又会顽,成日只踢球儿耍子

众人又笑了一回贲四道: 他便为放人进来,这画童儿却为什么,也陪拶了一拶子?是甚好吃的果子,陪吃个儿?吃酒吃肉也有个陪客,十个指头套在拶子上,也有个陪的来?

那画童儿揉着手,只是哭玳安戏道: 我儿少哭,你娘养的你忒娇,把馓子儿拿绳儿拴在你手儿上,你还不吃?

这里前边小厮热乱不题

西门庆在厢房中,看着陈敬济封了礼物尺头,写了揭帖,次日早打发人上东京,送蔡驸马,童堂上礼,不在话下到次日,西门庆往衙门里去了吴月娘与众房,共五顶轿子,头戴珠翠,身穿锦绣,来兴媳妇一顶小轿跟随,往吴大妗家做三日去了止留下孙雪娥在家中,和西门大姐看家早间韩道国送礼相谢:一坛金华酒,一只水晶鹅,一副蹄子,四只烧鸭,四尾鲥鱼帖子上写着 晚生韩道国顿首拜 书童因没人在家,不敢收,连盒担留下,待的西门庆衙门回来,拿与西门庆瞧西门庆使琴童儿铺子里旋叫了韩伙计来,甚是说他: 没分晓,又买这礼来做甚么!我决然不受!

那韩道国拜说: 小人蒙老爹莫大之恩,可怜见与小人出了气,小人举家感激不尽无甚微物,表一点穷心望乞老爹好歹笑纳

西门庆道: 这个使不得你是我门下伙计,如同一家,我如何受你的礼!即令原人与我抬回去

韩道国慌了,央说了半日西门庆吩咐左右,只受了鹅酒,别的礼都令抬回去了教小厮拿帖儿,请应二爹和谢爹去,对韩道国说: 你后晌叫来保看着铺子,你来坐坐

韩道国说: 礼物不受,又教老爹费心

应诺去了

西门庆又添买了许多菜蔬,后晌时分,在翡翠轩卷棚内,放下一张八仙桌儿应伯爵,谢希大先到了西门庆告他说: 韩伙计费心,买礼来谢我,我再三不受他,他只顾死活央告,只留了他鹅酒我怎好独享,请你二位陪他坐坐

伯爵道: 他和我讨较来,要买礼谢我说你大官府那里稀罕你的,休要费心,你就送去,他决然不受如何?我恰似打你肚子里钻过一遭的,果然不受他的

说毕,吃了茶,两个打双陆不一时,韩道国到了,二人叙礼毕坐下应伯爵,谢希大居上,西门庆关席,韩道国打横登时四盘四碗拿来,桌上摆了许多下饭,把金华酒分咐来安儿就在旁边打开,用铜甑儿筛热了拿来,教书童斟酒伯爵吩咐书童儿: 后边对你大娘房里说,怎的不拿出螃蟹来与应二爹吃?你去说我要螃蟹吃哩

西门庆道: 傻狗才,那里有一个螃蟹!实和你说,管屯的徐大人送了我两包螃蟹,到如今娘们都吃了,剩下腌了几个

吩咐小厮: 把腌螃蟹[扌扉]几个来今日娘们都往吴妗子家做三日去了

不一时,画童拿了两盘子腌蟹上来那应伯爵和谢希大两个抢着,吃的净光因见书童儿斟酒,说道: 你应二爹一生不吃哑酒,自夸你会唱的南曲,我不曾听见今日你好歹唱个儿,我才吃这钟酒

那书童才待拍着手唱,伯爵道: 这等唱一万个也不算你装龙似龙,装虎似虎,下边搽画装扮起来,象个旦儿的模样才好

那书童在席上,把眼只看西门庆的声色儿西门庆笑骂伯爵: 你这狗才,专一歪厮缠人!

因向书童道: 既是他索落你,教玳安儿前边问你姐要了衣服,下边妆扮了来

玳安先走到前边金莲房里问春梅要,春梅不与旋往后问上房玉萧要了四根银簪子,一个梳背儿,面前一件仙子儿,一双金镶假青石头坠子,大红对衿绢衫儿,绿重绢裙子,紫销金箍儿要了些脂粉,在书房里搽抹起来,俨然就如个女子,打扮的甚是娇娜走在席边,双手先递上一杯与应伯爵,顿开喉音,在旁唱《玉芙蓉》道:残红水上飘,梅子枝头小这些时,眉儿淡了谁描?因春带得愁来到,春去缘何愁未消?人别后,山遥水遥我为你数归期,画损了掠儿稍

伯爵听了,夸奖不已,说道: 象这大官儿,不在了与他碗饭吃你看他这喉音,就是一管萧说那院里小娘儿便怎的,那些唱都听熟了怎生如他这等滋润!哥,不是俺们面奖,似你这般的人儿在你身边,你不喜欢!

西门庆笑了怕爵道: 哥,你怎的笑?我到说的正经话你休亏这孩子,凡事衣类儿上,另着个眼儿看他难为李大人送了他来,也是他的盛情

西门庆道: 正是如今我不在家,书房中一应大小事,都是他和小婿小婿又要铺子里兼看看

应伯爵饮过,又斟双杯伯爵道: 你替我吃些儿

书童道: 小的不敢吃,不会吃

伯爵道: 你不吃,我就恼了我赏你待怎的?

书童只顾把眼看西门庆西门庆道: 也罢,应二爹赏你,你吃了

那小厮打了个佥儿,慢慢低垂粉颈,呷了一口余下半钟残酒,用手擎着,与伯爵吃了方才转过身来,递谢希大酒,又唱了个曲儿谢希大问西门庆道: 哥,书官儿青春多少?

西门庆道: 他今年才交十六岁

问道: 你也会多少南曲?

书童道: 小的也记不多几个曲子,胡乱答应爹们罢了

希大道: 好个乖觉孩子!

亦照前递了酒下来递韩道国道国道: 老爹在上,小的怎敢欺心

西门庆道: 今日你是客

韩道国道: 那有此理!还是从老爹上来,次后才是小人吃酒

书童下席来递西门庆酒,又唱了一个曲儿西门庆吃毕,到韩道国跟前韩道国慌忙立起身来接酒伯爵道: 你坐着,教他好唱

韩道国方才坐下书童又唱了个曲儿韩道国未等词终,连忙一饮而尽

正饮酒中间,只见玳安来说: 贲四叔来了,请爹说话

西门庆道: 你叫他来这里说罢

不一时,贲四进来,向前作了揖,旁边安顿坐了玳安又取一双钟箸放下西门庆令玳安后边取菜蔬西门庆因问他: 庄子上收拾怎的样了?

贲四道: 前一层才盖瓦,后边卷棚昨日才打的基,还有两边厢房与后一层住房的料,都没有客位与卷棚漫地尺二方砖,还得五百,那旧的都使不得砌墙的大城角也没了垫地脚带山子上土,也添够了百多车子灰还得二十两银子的

西门庆道: 那灰不打紧,我明日衙门里吩咐灰户,教他送去昨日你砖厂刘公公说送我些砖儿你开个数儿,封几两银子送与他,须是一半人情儿回去只少这木植

贲四道: 昨日老爹吩咐,门外看那庄子,今早同张安儿去看,原来是向皇亲家庄子大皇亲没了,如今向五要卖神路明堂咱们不要他的,讲过只拆他三间厅,六间厢房,一层群房就够了他口气要五百两到跟前拿银子和他讲,三百五十两上,也该拆他的休说木料,光砖瓦连土也值一二百两银子

应伯爵道: 我道是谁来!是向五的那庄子向五被人争地土,告在屯田兵备道,打官司使了好多银子又在院里包着罗存儿如今手里弄的没钱了你若要,与他三百两银子,他也罢了冷手挝不着热馒头

西门庆吩咐贲四: 你明日拿两锭大银子,同张安儿和他讲去,若三百两银子肯,拆了来罢

贲四道: 小人理会

良久,后边拿了一碗汤,一盘蒸饼上来,贲四吃了斟上,陪众人吃酒书童唱了一遍,下去了

应伯爵道: 这等吃的酒没趣取个骰盆儿,俺们行个令儿吃才好

西门庆令玳安: 就在前边六娘屋里取个骰盆来

不一时,玳安取了来,放在伯爵跟前,悄悄走到西门庆耳边说: 六娘房里哥哭哩迎春姐叫爹着个人儿接接六娘去

西门庆道: 你放下壶,快叫个小厮拿灯笼接去!

因问: 那两个小厮在那里?

玳安道: 琴童与棋童儿先拿两个灯笼接去了

伯爵见盆内放着六个骰儿,即用手拈着一个,说: 我掷着点儿,各人要骨牌名一句儿,见合着点数儿,如说不过来,罚一大杯酒下家唱曲儿,不会唱曲儿说笑话儿,两桩儿不会,定罚一大杯

西门庆道: 怪狗才,忒韶刀了!

伯爵道: 令官放个屁,也钦此钦遵你管我怎的!

叫来安: 你且先斟一杯,罚了爹,然后好行令

西门庆笑而饮之伯爵道: 众人听着,我起令了!说差了也罚一杯

说道: 张生醉倒在西厢吃了多少酒?一大壶,两小壶,

果然是个么西门庆叫书童儿上来斟酒,该下家谢希大唱希大拍着手儿道: 我唱个《折桂令》儿你听罢

唱道:可人心二八娇娃,百件风流,所事撑达眉蹙春山,眼横秋水,髩绾着乌鸦干相思,撇不下一时半霎;咫尺间,如隔着海角天涯瘦也因他,病也因他谁与做个成就了姻缘,便是那救苦难的菩萨

伯爵吃了酒,过盆与谢希大掷,轮着西门庆唱谢希大拿过骰儿来说: 多谢红儿扶上床甚么时候?三更四点

可是作怪,掷出个四来伯爵道: 谢子纯该吃四杯

希大道: 折两杯罢,我吃不得

书童儿满斟了两杯,先吃了头一杯,等他唱席上伯爵二人把一碟子荸荠都吃了西门庆道: 我不会唱,说个笑话儿罢

说道: 一个人到果子铺问: 可有榧子么?

那人说有取来看,那买果子的不住的往口里放卖果子的说:‘你不买,如何只顾吃?’那人道:‘我图他润肺’那卖的说:‘你便润了肺,我却心疼’ 众人都笑了伯爵道: 你若心疼,再拿两碟子来我媒人婆拾马粪──越发越晒

谢希大吃了第三该西门庆掷说: 留下金钗与表记多少重?五六七钱

西门庆拈起骰儿来,掷了个五书童儿也只斟上两钟半酒谢希大道: 哥大量,也吃两杯儿,没这个理哥吃四钟罢,只当俺一家孝顺一钟儿

该韩伙计唱韩道国让: 贲四哥年长

贲四道: 我不会唱,说个笑话儿罢

西门庆吃过两钟,贲四说道: 一官问奸情事问:‘你当初如何奸他来?’那男子说:‘头朝东,脚也朝东奸来’官云:‘胡说!那里有个缺着行房的道理!’旁边一个人走来跪下,说道:‘告禀,若缺刑房,待小的补了罢!’ 应伯爵道: 好贲四哥,你便益不失当家!你大官府又不老,别的还可说,你怎么一个行房,你也补他的?

贲四听见此言,唬的把脸通红了,说道: 二叔,什么话!小人出于无心

伯爵道: 什么话?檀木靶,没了刀儿,只有刀鞘儿了

那贲四在席上终是坐不住,去又不好去,如坐针毡相似西门庆饮毕四钟酒,就轮该贲四掷贲四才待拿起骰子来,只见来安儿来请: 贲四叔,外边有人寻你我问他,说是窑上人

这贲四巴不得要去,听见这一声,一个金蝉脱壳走了西门庆道: 他去了,韩伙计你掷罢

韩道国举起骰儿道: 小人遵令了

说道: 夫人将棒打红娘打多少?八九十下

伯爵道: 该我唱,我不唱罢,我也说个笑话儿教书童合席都筛上酒,连你爹也筛上听我这个笑话:一个道士,师徒二人往人家送疏行到施主门首,徒弟把绦儿松了些,垂下来师父说:‘你看那样!倒象没屁股的’徒弟回头答道:‘我没屁股,师父你一日也成不得’ 西门庆骂道: 你这歪狗才,狗口里吐出什么象牙来!

这里饮酒不题

且说玳安先到前边,又叫了画童,拿着灯笼,来吴大妗子家接李瓶儿瓶儿听见说家里孩子哭,也等不得上拜,留下拜钱,就要告辞来家吴大妗,二妗子那里肯放: 好歹等他两口儿上了拜儿!

月娘道: 大妗子,你不知道,倒教他家去罢家里没人,孩子好不寻他哭哩!俺每多坐回儿不妨事

那吴大妗子才放了李瓶儿出门玳安丢下画童,和琴童儿两个随轿子先来家了落后,上了拜,堂客散时,月娘等四乘轿子,只打着一个灯笼,况是八月二十四日,月黑时分月娘问: 别的灯笼在那里,如何只一个?

棋童道: 小的原拿了两个来玳安要了一个,和琴童先跟六娘家去了

月娘便不问,就罢了潘金莲有心,便问棋童: 你们头里拿几个来?

棋童道: 小的和琴童拿了两个来,落后玳安与画童又要了一个去,把画童换下,和琴童先跟了六娘去了

金莲道: 玳安那囚根子,他没拿灯笼来?

画童道: 我和他又拿了一个灯笼来了

金莲道: 既是有一个就罢了,怎的又问你要这个?

棋童道: 我那等说,他强着夺了去

金莲便叫吴月娘: 姐姐,你看玳安恁贼献勤的奴才!等到家和他答话

月娘道: 奈烦,孩子家里紧等着,叫他打了去罢了

金莲道: 姐姐,不是这等说俺便罢了,你是个大娘子,没些家法儿,晴天还好,这等月黑,四顶轿子只点着一个灯笼,顾那些儿的是?

说着轿子到了门首月娘,李娇儿便往后边去了金莲和孟玉楼一答儿下轿,进门就问, 玳安儿在那里?

平安道: 在后边伺候哩!

刚说着,玳安出来,被金莲骂了几句: 我把你献勤的囚根子!明日你只认清了,单拣着有时运的跟,只休要把脚儿踢踢儿有一个灯笼打着罢了,信那斜汗世界一般又夺了个来又把小厮也换了来他一顶轿子,倒占了两个灯笼,俺们四顶轿子,反打着一个灯笼,俺们不是爹的老婆?

玳安道: 娘错怪小的了爹见哥儿哭,教小的:‘快打灯笼接你六娘先来家罢,恐怕哭坏了哥儿’莫不爹不使我,我好干着接去来!

金莲道: 你这囚根子,不要说嘴!他教你接去,没教你把灯笼都拿了来哥哥,你的雀儿只拣旺处飞,休要认差了,冷灶上着一把儿,热灶上着一把儿才好俺们天生就是没时运的来?

玳安道: 娘说的什么话!小的但有这心,骑马把脯子骨撞折了!

金莲道: 你这欺心的囚根子!不要慌,我洗净眼儿看着你哩!

说着,和玉楼往后边去了那玳安对着众人说: 我精晦气的营生,平自爹使我接去,却被五娘骂了恁一顿

玉楼,金莲二人到仪门首,撞见来安儿,问: 你爹在那里哩?

来安道: 爹和应二爹,谢爹,韩大叔还在卷棚内吃酒书童哥装了个唱的,在那里唱哩,娘每瞧瞧去

二人间走到卷棚槅子外,往里观看只见应伯爵在上坐着,把帽儿歪挺着,醉的只象线儿提的谢希大醉的把眼儿通睁不开书童便妆扮在旁边斟酒唱南曲西门庆悄悄使琴童儿抹了伯爵一脸粉,又拿草圈儿从后边悄悄儿弄在他头上作戏把金莲和玉楼在外边忍不住只是笑,骂: 贼囚根子,到明日死了也没罪了,把丑都出尽了!

西门庆听见外边笑,使小厮出来问是谁,二人才往后边去了散时,已一更天气了西门庆那日往李瓶儿房里睡去了金莲归房,因问春梅: 李瓶儿来家说甚么话来?

春梅道: 没说甚么

金莲又问: 那没廉耻货,进他屋里去来没有?

春梅道: 六娘来家,爹往他房里还走了两遭

金莲道: 真个是因孩子哭接他来?

春梅道: 孩子后晌好不怪哭的,抱着也哭,放下也哭,再没法处前边对爹说了,才使小厮接去

金莲道: 若是这等也罢了我说又是没廉耻的货,三等儿九般使了接去

又问: 书童那奴才,穿的是谁的衣服?

春梅道: 先来问我要,教我骂了玳安出去落后,和玉箫借了

金莲道: 再要来,休要与秫秫奴才穿

说毕,见西门庆不来,使性儿关门睡了

且说应伯爵见贲四管工,在庄子上赚钱,明日又拿银子买向五皇亲房子,少说也有几两银子背正行令之间,可可见贲四不防头,说出这个笑话儿来伯爵因此错他这一错,使他知道贲四果然害怕,次日封了三两银子,亲到伯爵家磕头伯爵反打张惊儿,说道: 我没曾在你面上尽得心,何故行此事?

贲四道: 小人一向缺礼,早晚只望二叔在老爹面前扶持一二,足感不尽!

伯爵于是把银子收了,待了一钟茶,打发贲四出门拿银子到房中,与他娘子儿说: 老儿不发狠,婆儿没布裙贲四这狗啃的,我举保他一场,他得了买卖,扒自饭碗儿,就不用着我了大官人教他在庄子上管工,明日又托他拿银子成向五家庄子,一向赚的钱也够了我昨日在酒席上,拿言语错了他错儿,他慌了,不怕他今日不来求我送了我三两银子,我且买几匹布,够孩子们冬衣了

正是:只恨闲愁成懊恼,岂知伶俐不如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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