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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献芳樽内室乞恩 受私贿后庭说事

2年前 历史 8
词曰:成吴越,怎禁他巧言相斗谍平白地送暖偷寒,平白地送暖偷寒,猛可的搬唇弄舌水晶丸不住撇,蘸刚锹一味撅

话说韩道国走到家门首打听,见浑家和兄弟韩二拴在铺中去了,急急走到铺子内,和来保计议来保说: 你还早央应二叔来,对当家的说了,拿个帖儿对县中李老爹一说,不论多大事情都了了

这韩道国竟到应怕爵家他娘子儿使丫头出来回: 没人在家,不知往那里去了只怕在西门大老爹家

韩道国道: 没在他宅里

问应宝,也跟出去了韩道国慌了,往勾栏院里抓寻原来伯爵被湖州何蛮子的兄弟何二蛮子──号叫何两峰,请在四条巷内何金蝉儿家吃酒被韩道国抓着了,请出来伯爵吃的脸红红的,帽檐上插着剔牙杖儿韩道国唱了喏,拉到僻静处,如此这般告他说伯爵道: 既有此事,我少不得陪你去

于是辞了何两峰,与道国先同到家,问了端的道国央及道: 此事明日只怕要解到县里去,只望二叔往大官府宅里说说,讨个帖儿,转与李老爹,求他只不教你侄妇见官事毕重谢二叔

说着跪在地下伯爵用手拉起来,说道: 贤契,这些事儿,我不替你处?你快写个说帖,把一切闲话都丢开,只说你常不在家,被街坊这伙光棍时常打砖掠瓦,欺负娘子你兄弟韩二气忿不过,和他嚷乱,反被这伙人群住,揪采踢打,同拴在铺里望大官府发个帖儿,对李老爹说,只不教你令正出官,管情见个分上就是了

那韩道国取笔砚,连忙写了说帖,安放袖中

伯爵领他迳到西门庆门首,问守门的平安儿: 爹在家?

平安道: 爹在花园书房里二爹和韩大叔请进去

那应伯爵狗也不咬,走熟了的,同韩道国进入仪门,转过大厅,由鹿顶钻山进去,就是花园角门抹过木香棚,三间小卷棚,名唤翡翠轩,乃西门庆夏月纳凉之所前后帘拢掩映,四面花竹阴森,里面一明两暗书房有画童儿小厮在那里扫地,说: 应二爹和韩大叔来了!

二人掀开帘子进入明间内,书童看见便道: 请坐俺爹刚才进后边去了

一面使画童儿请去画童儿走到后边金莲房内,问: 春梅姐,爹在这里?

春梅骂道: 贼见鬼小奴才儿!爹在间壁六娘房里不是,巴巴的跑来这里问!

画童便走过这边,只见绣春在石台基上坐的,悄悄问: 爹在房里?应二爹和韩大叔来了,在书房里等爹说话

绣春道: 爹在房里,看着娘与哥裁衣服哩

原来西门庆拿出口匹尺头来,一匹大红紵丝,一匹鹦哥绿潞绸,教李瓶儿替官哥裁毛衫,披袄,背心,护顶之类在炕上正铺着大红毡条奶子抱着哥儿,迎春执着熨斗只见绣春进来,悄悄拉迎春一把,迎春道: 你拉我怎么的?拉撇了这火落在毡条上

李瓶儿便问: 你平白拉他怎的?

绣春道: 画童说应二爹来了,请爹说话

李瓶儿道: 小奴才儿,应二爹来,你进来说就是了,巴巴的扯他!

西门庆吩咐画童: 请二爹坐坐,我就来

于是看裁完了衣服,便衣出来,书房内见伯爵二人,作揖坐下,韩道国打横吃了茶,伯爵就开言说道: 韩大哥,你有甚话,对你大官府说

西门庆道: 你有甚话说来

韩道国才待说 街坊有伙不知姓名棍徒……

被应伯爵拦住便道: 贤侄,你不是这等说了噙着骨秃露着肉,也不是事对着你家大官府在这里,越发打开后门说了罢:韩大哥常在铺子里上宿,家下没人,止是他娘子儿一人,还有个孩儿左右街坊,有几个不三不四的人,见无人在家,时常打砖掠瓦鬼混欺负的急了,他令弟韩二哥看不过,来家骂了几句,被这起光棍不由分说,群住了打个臭死如今部拴在铺里,明早要解了往本县李大人那里去他哭哭啼啼,央烦我来对哥说,讨个帖儿,对李大人说说,青目一二有了他令弟也是一般,只不要他令正出官就是了

因说: 你把那说帖儿拿出来与你大官人瞧,好差人替你去

韩道国便向袖中取出,连忙双膝跪下,说道: 小人忝在老爹门下,万乞老爹看应二叔分上,俯就一二,举家没齿难忘

西门庆一把手拉起,说道: 你请起来

于是观看帖儿,上面写着: 犯妇王氏,乞青目免提

西门庆道: 这帖子不是这等写了!只有你令弟韩二一人就是了

向伯爵道: 比时我拿帖对县里说,不如只吩咐地方改了报单,明日带来我衙门里来发落就是了

伯爵教: 韩大哥,你还与恩老爹下个礼儿这等亦发好了!

那韩道国又倒身磕头下去西门庆教玳安: 你外边快叫个答应的班头来

不一时,叫了个穿青衣的节级来,在旁边伺候西门庆叫近前,吩咐: 你去牛皮街韩伙计住处,问是那牌那铺地方,对那保甲说,就称是我的钧语,分咐把王氏即时与我放了查出那几个光棍名字来,改了报帖,明日早解提刑院,我衙门里听审

那节级应诺,领了言语出门伯爵道: 韩大哥,你即一同跟了他,干你的事去罢,我还和大官人说话哩

那韩道国千恩万谢出门,与节级同往牛皮街干事去了

西门庆陪伯爵在翡翠轩坐下,因令玳安放桌儿: 你去对你大娘说,昨日砖厂刘公公送的木樨荷花酒,打开筛了来,我和应二叔吃,就把糟鲥鱼蒸了来

伯爵举手道: 我还没谢的哥,昨日蒙哥送了那两尾好鲫鱼与我送了一尾与家兄去,剩下一尾,对房下说,拿刀儿劈开,送了一段与小女,余者打成窄窄的块儿,拿他原旧红糟儿培着,再搅些香油,安放在一个磁罐内,留着我一早一晚吃饭儿,或遇有个人客儿来,蒸恁一碟儿上去,也不枉辜负了哥的盛情

西门庆告诉:刘太监的兄弟刘百户,因在河下管芦苇场,赚了几两银子,新买了一所庄子在五里店,拿皇木盖房,近日被我衙门里办事官缉听着,首了依着夏龙溪,饶受他一百两银子,还要动本参送,申行省院刘太监慌了,亲自拿着一百两银子到我这里,再三央及,只要事了不瞒你说,咱家做着些薄生意,料也过了日子,那里希罕他这样钱!况刘太监平日与我相交,时常受他些礼,今日因这些事情,就又薄了面皮?教我丝毫没受他的,只教他将房屋连夜拆了到衙门里,只打了他家人刘三二十,就发落开了事毕,刘太监感情不过,宰了一口猪,送我一坛自造荷花酒,两包糟鲥鱼,重四十斤,又两匹妆花织金缎子,亲自来谢彼此有光,见个情分

伯爵道: 哥,你是希罕这个钱的?夏大人他出身行伍,起根立地上没有,他不挝些儿,拿甚过日?哥,你自从到任以来,也和他问了几桩事儿?

西门庆道: 大小也问了几件公事别的到也罢了,只吃了他贪滥蹋婪,有事不论青红皂白,得了钱在手里就放了,成甚么道理!我便再三扭着不肯,‘你我虽是个武职官儿,掌着这刑条,还放些体面才好’ 说未了,酒菜齐至西门庆将小金菊花杯斟荷花酒,陪伯爵吃

不说两个说话儿,坐更余方散且说那伙人,见青衣节级下地方,把妇人王氏放回家去,又拘总甲,查了各人名字,明早解提刑院问理,都各人口面相觑就知韩道国是西门庆家伙计,寻的本家[扌历]子,只落下韩二一人在铺里都说这事弄的不好了这韩道国又送了节级五钱银子,登时间保甲查写那几个名字,送到西门庆宅内,单等次日早解

过一日,西门庆与夏提刑两位官,到衙门里坐厅该地方保甲带上人去,头一起就是韩二,跪在头里夏提刑先看报单: 牛皮街一牌四铺总甲萧成,为地方喧闹事……

第一个就叫韩二,第二个车淡,第三个管世宽,第四个游守,第三个郝贤都叫过花名去然后问韩二: 为什么起来?

那韩二先告道: 小的哥是买卖人,常不在家住的,小男幼女,被街坊这几个光棍,要便弹打胡博词儿,坐在门首,胡歌野调,夜晚打砖,百般欺负小的在外另住,来哥家看视,含忍不过,骂了几句被这伙棍徒,不由分说,揪倒在地,乱行踢打,获在老爷案下望老爷查情

夏提刑便问: 你怎么说?

那伙人一齐告道: 老爷休信他巧对!他是耍钱的捣鬼他哥不在家,和他嫂子王氏有奸王氏平日倚逞刁泼毁驾街坊昨日被小的们捉住,见有底衣为证

夏提刑因问保甲萧成: 那王氏怎的不见?

萧成怎的好回节级放了?只说: 王氏脚小,路上走不动,便来

那韩二在下边,两只眼只看着西门庆良久,西门庆欠身望夏提刑道: 长官也不消要这王氏想必王氏有些姿色,这光棍来调戏他不遂,捏成这个圈套

因叫那为首的车淡上去,问道: 你在那里捉住那韩二来?

众人道: 昨日在他屋里捉来

又问韩二: 王氏是你甚么人?

保甲道: 是他嫂子儿

又问保甲: 这伙人打那里进他屋里?

保甲道: 越墙进去

西门庆大怒,骂道: 我把你这起光棍!他既是小叔,王氏也是有服之亲,莫不不许上门行走?象你这起光棍,你是他什么人,如何敢越墙进去?况他家男子不在,又有幼女在房中,非奸即盗了

喝令左右拿夹棍来,每人一夹,二十大棍,打的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况四五个都是少年子弟,出娘胞胎未经刑杖,一个个打的号哭动天,呻吟满地这西门庆也不等夏提刑开口,吩咐: 韩二出去听候把四个都与我收监,不日取供送问

四人到监中都互相抱怨,个个都怀鬼胎监中人都吓恐他: 你四个若送问,都是徒罪到了外府州县,皆是死数

这些人慌了,等的家下人来送饭,捎信出去,教各人父兄使钱,上下寻人情内中有拿人情央及夏提刑,夏提刑说: 这王氏的丈夫是你西门老爹门下的伙计他在中间扭着要送问,同僚上,我又不好处得你须还寻人情和他说去

也有央吴大舅出来说的人都知西门庆家有钱,不敢来打点

四家父兄都慌了,会在一处内中一个说道: 也不消再央吴千户,他也不依我闻得人说,东街上住的开绸绢铺应大哥兄弟应二,和他契厚咱不如凑了几十两银子,封与应二,教他替咱们说说,管情极好

于是车淡的父亲开酒店的车老儿为首,每人拿十两银子来,共凑了四十两银子,齐到应伯爵家,央他对西门庆说伯爵收下,打发众人去了他娘子儿便说: 你既替韩伙计出力,摆布这起人,如何又揽下这银子,反替他说方便,不惹韩伙计怪?

伯爵道: 我可知不好说的我别自有处

因把银子兑了十五两,包放袖中,早到西门庆家西门庆还未回来伯爵进厅上,只见书童正从西厢房书房内出来,头带瓦楞帽儿,撇着金头莲瓣簪子,身上穿着苏州绢直掇,玉色纱[衤旋]儿,凉鞋净袜说道: 二爹请客位内坐

交画童儿后边拿茶去,说道: 小厮,我使你拿茶与应二爹,你不动,且耍子儿等爹来家,看我说不说!

那小厮就拿茶去了伯爵便问: 你爹衙门里还没来家?

书童道: 刚才答应的来,说爹衙门散了,和夏老爹门外拜客去了二爹有甚话说?

伯爵道: 没甚话

书童道: 二爹前日说的韩伙计那事,爹昨日到衙门里,把那伙人都打了收监,明日做文书还要送问他

伯爵拉他到僻静处,和他说: 如今又一件,那伙人家属如此这般,听见要送问,都害怕了昨日晚夕,到我家哭哭啼啼,再三跪着央及我,教对你爹说我想我已是替韩伙计说在先,怎又好管他的,惹的韩伙计不怪?没奈何,教他四家处了这十五两银子,看你取巧对你爹说,看怎么将就饶他放了罢

因向袖中取出银子来递与书童书童打开看了,大小四锭零四块说道: 既是应二爹分上,交他再拿五两来,待小的替他说,还不知爹肯不肯昨日吴大舅亲自来和爹说了,爹不依小的虼蚤脸儿--好大面皮!实对二爹说,小的这银子,不独自一个使,还破些钞儿,转达知俺生哥的六娘,绕个弯儿替他说,才了他此事

伯爵道: 既如此,等我和他说你好歹替他上心些,他后晌些来讨回话

书童道: 爹不知多早来家,你教他明日早来罢

说毕,伯爵去了

这书童把银子拿到铺子,[钅刘]下一两五钱来,教人买了一坛金华酒,两只烧鸭,两只鸡,一钱银子鲜鱼,一肘蹄子,二钱顶皮酥果馅饼儿,一钱银子的搽穰卷儿,送到来兴儿屋里,央及他媳妇惠秀替他整理,安排端正那一日,潘金莲不在家,从早间就坐轿子往门外潘姥姥家做生日去了书童使画童儿用方盒把下饭先拿在李瓶儿房中,然后又提了一坛金华酒进去李瓶儿便问: 是那里的?

画童道: 是书童哥送来孝顺娘的

李瓶儿笑道: 贼囚!他怎的孝顺我?

良久,书童儿进来,见瓶儿在描金炕床上,引着玳瑁猫儿和哥儿耍子因说道: 贼囚!你送了这些东西来与谁吃,

那书童只是笑李瓶儿道: 你不言语,笑是怎的说?

书童道: 小的不孝顺娘,再孝顺谁!

李瓶儿道: 贼囚!你平白好好的,怎么孝顺我?你不说明白,我也不吃

那书童把酒打开,菜蔬都摆在小桌上,教迎春取了把银素筛了来,倾酒在钟内,双手递上去,跪下说道: 娘吃过,等小的对娘说

李瓶儿道: 你有甚事,说了我才吃不说,你就跪一百年,我也是不吃

又道: 你起来说

那书童于是把应伯爵所央四人之事,从头诉说一遍: 他先替韩伙计说了,不好来说得,央及小的先来禀过娘等爹问,休说是小的说,只假做花大舅那头使人来说小的写下个帖儿在前边书房内,只说是娘递与小的,教与爹看娘再加一美言况昨日衙门里爹已是打过他,爹胡乱做个处断,放了他罢,也是老大的阴骘

李瓶儿笑道: 原来也是这个事!不打紧,等你爹来家,我和他说就是了你平白整治这些东西来做什么?

又道: 贼囚!你想必问他起发些东西了,

书童道: 不瞒娘说,他送了小的五两银子

李瓶儿道: 贼囚!你倒且是会排铺赚钱!

于是不吃小钟,旋教迎春取了个大银衢花杯来,先吃了两钟,然后也回斟一杯与书童吃书童道: 小的不敢吃,吃了快脸红,只怕爹来看见

李瓶儿道: 我赏你吃,怕怎的!

于是磕了头起来,一吸而饮之李瓶儿把各样嗄饭拣在一个碟儿里,教他吃那小厮一连陪他吃了两大杯,怕脸红就不敢吃,就出来了到了前边铺子里,还剩了一半点心嗄饭,摆在柜上,又打了两提坛酒,请了傅伙计,贲四,陈敬济,来兴儿,玳安儿众人都一阵风卷残云,吃了个净光就忘了教平安儿吃

那平安儿坐在大门首,把嘴谷都着不想西门庆约后晌从门外拜了客来家,平安看见也不说那书童听见喝道之声,慌的收拾不迭,两三步叉到厅上,与西门庆接衣服西门庆便问: 今日没人来?

书童道: 没人

西门庆脱了衣服,摘去冠帽,带上巾帻,走到书房内坐下书童儿取了一盏茶来递上,西门庆呷了一口放下因见他面带红色,便问: 你那里吃酒来?

这书童就向桌上砚台下取出一纸柬帖与西门庆瞧,说道: 此是后边六娘叫小的到房里,与小的的,说是花大舅那里送来,说车淡等事六娘教小的收着与爹瞧因赏了小的一盏酒吃,不想脸就红了

西门庆把帖观看,上写道: 犯人车淡四名,乞青目

看了,递与书童,吩咐: 放在我书箧内,教答应的明日衙门里禀我

书童一面接了放在书箧内,又走在旁边侍立西门庆见他吃了酒,脸上透出红白来,红馥馥唇儿,露着一口糯米牙儿,如何不爱于是淫心辄起,搂在怀里,两个亲嘴咂舌头那小郎口噙香茶桂花饼,身上薰的喷鼻香西门庆用手撩起他衣服,褪了花裤儿,摸弄他屁股因嘱咐他: 少要吃酒,只怕糟了脸

书童道: 爹吩咐,小的知道

两个在屋里正做一处忽一个青衣人,骑了一匹马,走到大门首,跳下马来,向守门的平安作揖,问道: 这里是问刑的西门庆老爹家?

那平安儿因书童不请他吃东道,把嘴头子撅着,正没好气,半日不答应那人只顾立着,说道: 我是帅府周老爷差来,送转帖与西门老爹看明日与新平寨坐营须老爹送行,在永福寺摆酒也有荆都监老爹,掌刑夏老爹,营里张老爹,每位分资一两迳来报知,累门上哥禀禀进去,小人还等回话

那平安方拿了他的转帖入后边,打听西门庆在花园书房内,走到里面,转过松墙,只见画童儿在窗外台基上坐的,见了平安摆手儿那平安就知西门庆与书童干那不急的事,悄悄走在窗下听觑半日,听见里边气呼呼,跐的地平一片声响西门庆叫道: 我的儿,把身子调正着,休要动

就半日没听见动静只见书童出来,与西门庆舀水洗手,看见平安儿,画童儿在窗子下站立,把脸飞红了,往后边拿去了平安拿转帖进去,西门庆看了,取笔画了知,吩咐: 后边问你二娘讨一两银子,教你姐夫封了,付与他去

平安儿应诺去了

书童拿了水来,西门庆洗毕手,回到李瓶儿房中李瓶儿便问: 你吃酒?教丫头筛酒你吃

西门庆看见桌子底下放着一坛金华酒,便问: 是那里的?

李瓶儿不好说是书童儿买进来的,只说: 我一时要想些酒儿吃,旋使小厮街上买了这坛酒来打开只吃了两钟儿,就懒待吃了

西门庆道: 阿呀,前头放着酒,你又拿银子买!前日我赊了丁蛮子四十坛河清酒,丢在西厢房内你要吃时,教小厮拿钥匙取去

李瓶儿还有头里吃的一碟烧鸭子,一碟鸡肉,一碟鲜鱼没动,教迎春安排了四碟小菜,切了一碟火薰肉,放下桌儿,在房中陪西门庆吃酒西门庆更不问这嗄饭是那里,可见平日家中受用,这样东西无日不吃西门庆饮酒中间想起,问李瓶儿: 头里书童拿的那帖儿是你与他的?

李瓶儿道: 是门外花大舅那里来说,教你饶了那伙人罢

西门庆道: 前日吴大舅来说,我没依若不是,我定要送问这起光棍既是他那里分上,我明日到衙门里,每人打他一顿放了罢

李瓶儿道: 又打他怎的?打的那雌牙露嘴甚么模样!

西门庆道: 衙门是这等衙门,我管他雌牙不雌牙还有比他娇贵的

李瓶儿道: 我的哥哥,你做这刑名官,早晚公门中与人行些方便儿,也是你个阴骘,别的不打紧,只积你这点孩儿罢

西门庆道: 可说什么哩!

李瓶儿道: 你到明日,也要少拶打人,得将就将就些儿,那里不是积福处

西门庆道: 公事可惜不的情儿

两个正饮酒中间,只见春梅掀帘子进来见西门庆正和李瓶儿腿压着腿儿吃酒,说道: 你每自在吃的好酒儿!这咱晚就不想使个小厮接接娘去?只有来安儿一个跟着轿子,隔门隔户,只怕来晚了,你倒放心!

西门庆见他花冠不整,云髩蓬松,便满脸堆笑道: 小油嘴儿,我猜你睡来

李瓶儿道: 你头上挑线汗巾儿跳上去了,还不往下拉拉!

因让他: 好甜金华酒,你吃钟儿

西门庆道: 你吃,我使小厮接你娘去

那春梅一手按着桌儿且兜鞋,因说道: 我才睡起来,心里恶拉拉,懒待吃

西门庆道: 你看不出来,小油嘴吃好少酒儿!

李瓶儿道: 左右今日你娘不在,你吃上一钟儿怕怎的?

春梅道: 六娘,你老人家自饮,我心里本不待吃,俺娘在家不在家便怎的?就是娘在家,遇着我心不耐烦,他让我,我也不吃

西门庆道: 你不吃,喝口茶儿罢我使迎春前头叫个小厮,接你娘去

因把手中吃的那盏木樨芝麻薰笋泡茶递与他那春梅似有如无,接在手里,只呷了一口,就放下了说道: 你不要教迎春叫去我已叫了平安儿在这里,他还大些

西门庆隔窗就叫平安儿那小厮应道: 小的在这里伺候

西门庆道: 你去了,谁看大门?

平安道: 小的委付棋童儿在门上

西门庆道: 既如此,你快拿个灯笼接去罢

平安儿于是迳拿了灯笼来迎接潘金莲迎到半路,只见来安儿跟着轿子从南来了原来两个是熟抬轿的,一个叫张川儿,一个叫魏聪儿走向前一把手拉住轿扛子,说道: 小的来接娘来了

金莲就叫平安儿问道: 是你爹使你来接我?谁使你来?

平安道: 是爹使我来倒少!是姐使了小的接娘来了

金莲道: 你爹想必衙门里没来家

平安道: 没来家?门外拜了人,从后晌就来家了在六娘房里,吃的好酒儿若不是姐旋叫了小的进去,催逼着拿灯笼来接娘,还早哩!小的见来安一个跟着轿子,又小,只怕来晚了,路上不方便,须得个大的儿来接才好,小的才来了

金莲又问: 你来时,你爹在那里?

平安道: 小的来时,爹还在六娘房里吃酒哩姐禀问了爹,才打发了小的来了

金莲听了,在轿子内半日没言语,冷笑骂道: 贼强人,把我只当亡故了的一般一发在那淫妇屋里睡了长觉罢了到明日,只交长远倚逞那尿胞种,只休要晌午错了张川儿在这里听着,也没别人你脚踏千家门,万家户,那里一个才尿出来的孩子,拿整绫缎尺头裁衣裳与他穿?你家就是王十万,使的使不的?

张川儿接过来道:你老人家不说,小的也不敢说,这个可是使不的不说可惜,倒只恐折了他,花麻痘疹还没见,好容易就能养活的大?去年东门外一个大庄屯人家,老儿六十岁,见居着祖父的前程,手里无碑记的银子,可是说的牛马成群,米粮无数,丫鬟侍妾成群,穿袍儿的身边也有十七八个要个儿子花看样儿也没有东庙里打斋,西寺里修供,舍经施像,那里没求到?不想他第七个房里,生了个儿子,喜欢的了不得也像咱当家的一般,成日如同掌儿上看擎,锦绣窝儿里抱大糊了三间雪洞儿的房,买了四五个养娘扶持成日见了风也怎的,那消三岁,因出痘疹丢了休怪小的说,倒是泼丢泼养的还好

金莲道: 泼丢泼养?恨不得成日金子儿裹着他哩!

平安道: 小的还有桩事对娘说小的若不说,到明日娘打听出来,又说小的不是了便是韩伙计说的那伙人,爹衙门里都夹打了,收在监里,要送问他今早应二爹来和书童儿说话,想必受了几两银子,大包子拿到铺子里,就便凿了二三两使了买了许多东西嗄饭,在来兴屋里,教他媳妇子整治了,掇到六娘屋里,又买了两瓶金华酒,先和六娘吃了又走到前边铺子里,和傅二叔,贲四,姐夫,玳安,来兴众人打伙儿,直吃到爹来家时分才散了

金莲道: 他就不让你吃些?

平安道: 他让小的?好不大胆的蛮奴才!把娘每还不放在心上不该小的说,还是爹惯了他,爹先不先和他在书房里干的龌龊营生况他在县里当过门子,什么事儿不知道?爹若不早把那蛮奴才打发了,到明日咱这一家子吃他弄的坏了

金莲问道: 在你六娘屋里吃酒,吃的多大回?

平安儿道: 吃了好一日儿小的看见他吃的脸儿通红才出来

金莲道: 你爹来家,就不说一句儿?

平安道: 爹也打牙粘住了,说什么!

金莲骂道: 恁贼没廉耻的昏君强盗!卖了儿子招女婿,彼此腾倒着做

嘱咐平安: 等他再和那蛮奴才在那里干这龌龊营生,你就来告我说

平安道: 娘吩咐,小的知道娘也只放在心里,休要题出小的一字儿来

于是跟着轿子,直说到家门首

潘金莲下了轿,先进到后边拜见月娘月娘道: 你住一夜,慌的就来了?

金莲道: 俺娘要留我住他又招了俺姨那里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儿在家过活,都挤在一个炕上,谁住他!又恐怕隔门隔户的,教我就来了俺娘多多上复姐姐:多谢重礼

于是拜毕月娘,又到李娇儿,孟玉楼众人房里,都拜了回到前边,打听西门庆在李瓶儿屋里说话,迳来拜李瓶儿李瓶儿见他进来,连忙起身,笑着迎接进房里来,说道: 姐姐来家早,请坐,吃钟酒儿

教迎春: 快拿座儿与你五娘坐

金莲道: 今日我偏了杯,重复吃了双席儿,不坐了

说着,扬长抽身就去了西门庆道: 好奴才,恁大胆,来家就不拜我拜儿?

那金莲接过来道: 我拜你?还没修福来哩奴才不大胆,什么人大胆!

看官听说:潘金莲这几句话,分明讥讽李瓶儿,说他先和书童儿吃酒,然后又陪西门庆,岂不是双席儿,那西门庆怎晓得就理正是:情知语是针和丝,就地引起是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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