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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西门庆书房赏雪 李瓶儿梦诉幽情

2年前 历史 8
词曰:朔风天,琼瑶地冻色连波,波上寒烟砌山隐彤云云接水,衰草无情,想在彤云内

黯香魂,追苦意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残月高楼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话说西门庆归后边,辛苦的人,直睡至次日日高还未起来有来兴儿进来说: 搭彩匠外边伺候,请问拆棚

西门庆骂了来兴儿几句,说: 拆棚教他拆就是了,只顾问怎的!

搭彩匠一面卸下席绳松条,送到对门房子里堆放不题玉箫进房说: 天气好不阴的重

西门庆令他向暖炕上取衣裳穿,要起来月娘便说: 你昨日辛苦了一夜,天阴,大睡回儿也好慌的老早爬起去做甚么?就是今日不往衙门里去也罢了

西门庆道: 我不往衙门里去,只怕翟亲家那人来讨书

月娘道: 既是恁说,你起去,我去叫丫鬟熬下粥等你吃

西门庆也不梳头洗面,披着绒衣,戴着毡巾,径走到花园里书房中

原来自从书童去了,西门庆就委王经管花园书房,春鸿便收拾大厅前书房冬月间,西门庆只在藏春阁书房中坐那里烧下地炉暖炕,地平上又放着黄铜火盆,放下油单绢暖帘来明间内摆着夹枝桃,各色菊花,清清瘦竹,翠翠幽兰,里面笔砚瓶梅,琴书潇洒西门庆进来,王经连忙向流金小篆炷爇龙涎西门庆使王经: 你去叫来安儿请你应二爹去

王经出来吩咐来安儿请去了只见平安走来对王经说: 小周儿在外边伺候

王经走入书房对西门庆说了,西门庆叫进小周儿来,磕了头,说道: 你来得好,且与我篦篦头,捏捏身上

因说: 你怎一向不来?

小周儿道: 小的见六娘没了,忙,没曾来

西门庆于是坐在一张醉翁椅上,打开头发教他整理梳篦只见来安儿请的应伯爵来了,头戴毡帽,身穿绿绒袄子,脚穿一双旧皂靴棕套,掀帘子进来唱喏西门庆正篦头,说道: 不消声喏,请坐

伯爵拉过一张椅子来,就着火盆坐下西门庆道: 你今日如何这般打扮?

伯爵道: 你不知,外边飘雪花儿哩,好不寒冷昨日家去,鸡也叫了,今日白爬不起来不是大官儿去叫,我还睡哩哥,你好汉,还起的早若是我,成不的

西门庆道: 早是你看着,我怎得个心闲!自从发送他出去了,又乱着接黄太尉,念经,直到如今今日房下说:‘你辛苦了,大睡回起去’我又记挂着翟亲家人来讨回书,又看着拆棚,二十四日又要打发韩伙计和小价起身丧事费劳了人家,亲朋罢了,士大夫官员,你不上门谢谢孝,礼也过不去

伯爵道: 正是,我愁着哥谢孝这一节少不的只摘拨谢几家要紧的,胡乱也罢了其余相厚的,若会见,告过就是了谁不知你府上事多,彼此心照罢

正说着,只见画童儿拿了两盏酥油白糖熬的牛奶子伯爵取过一盏,拿在手内,见白潋潋鹅脂一般酥油飘浮在盏内,说道: 好东西,滚热!

呷在口里,香甜美味,那消气力,几口就喝没了西门庆直待篦了头,又教小周儿替他取耳,把奶子放在桌上,只顾不吃伯爵道: 哥且吃些不是?可惜放冷了象你清晨吃恁一盏儿,倒也滋补身子

西门庆道: 我且不吃,你吃了,停会我吃粥罢

那伯爵得不的一声,拿在手中,又一吸而尽西门庆取毕耳,又叫小周儿拿木滚子滚身上,行按摩导引之术伯爵问道: 哥滚着身子,也通泰自在么?

西门庆道: 不瞒你说,象我晚夕身上常发酸起来,腰背疼痛,不着这般按捏,通了不得!

伯爵道: 你这胖大身子,日逐吃了这等厚味,岂无痰火!

西门庆道: 任后溪常说:‘老先生虽故身体魁伟,而虚之太极’送了我一罐儿百补延龄丹,说是林真人合与圣上吃的,教我用人乳常清晨服我这两日心上乱,也还不曾吃你们只说我身边人多,终日有此事,自从他死了,谁有甚么心绪理论此事!

正说着,只见韩道国进来,作揖坐下,说: 刚才各家都来会了,船已雇下,准在二十四日起身

西门庆吩咐: 甘伙计攒下帐目,兑了银子,明日打包

因问: 两边铺子里卖下多少银两?

韩道国说: 共凑六千余两

西门庆道: 兑二千两一包,着崔本往湖州买绸子去那四千两,你与来保往松江贩布,过年赶头水船来你每人先拿五两银子,家中收拾行李去

韩道国道: 又一件:小人身从郓王府,要正身上直,不纳官钱如何处?

西门庆道: 怎的不纳官钱?象来保一般也是郓王差事,他每月只纳三钱银子

韩道国道: 保官儿那个,亏了太师老爷那边文书上注过去,便不敢缠扰小人乃是祖役,还要勾当余丁

西门庆道: 既是如此,你写个揭帖,我央任后溪到府中替你和王奉承说,把你名字注销,常远纳官钱罢你每月只委人打米就是了

韩伙计作揖谢了伯爵道: 哥,你替他处了这件事,他就去也放心

少顷,小周滚毕身上,西门庆往后边梳头去了,吩咐打发小周儿吃点心

良久,西门庆出来,头戴白绒忠靖冠,身披绒氅,赏了小周三钱银子又使王经: 请你温师父来

不一时,温秀才峨冠博带而至叙礼已毕,左右放桌儿,拿粥来,伯爵与温秀才上坐,西门庆关席,韩道国打横西门庆吩咐来安儿: 再取一盏粥,一双筷儿,请姐夫来吃粥

不一时,陈敬济来到,头戴孝巾,身穿白绸道袍,与伯爵等作揖,打横坐下须臾吃了粥,收下家火去,韩道国起身去了西门庆因问温秀才: 书写了不曾?

温秀才道: 学生已写稿在此,与老先生看过,方可誊真

一面袖中取出,递与西门庆观看其书曰:寓清河眷生西门庆端肃书复大硕德柱国云峰老亲丈大人先生台下:自从京邸邂逅,不觉违越光仪,倏忽半载生不幸闺人不禄,特蒙亲家远致赙仪,兼领悔教,足见为我之深且厚也感刻无任,而终身不能忘矣但恐一时官守责成有所疏陋之处,企仰门墙有负荐拔耳,又赖在老爷钧前常为锦覆则生始终蒙恩之处,皆亲家所赐也今因便鸿谨候起居,不胜驰恋,伏惟照亮,不宣外具扬州绉纱汗巾十方,色绫汗巾十方,拣金挑牙二十付,乌金酒钟十个,少将远意,希笑纳

西门庆看毕,即令陈敬济书房内取出人事来,同温秀才封了,将书誊写锦笺,弥封停当,印了图书另外又封五两白银与下书人王玉,不在话下

一回见雪下的大了,西门庆留下温秀才在书房中赏雪揩抹桌儿,拿上案酒来只见有人在暖帘外探头儿,西门庆问是谁,王经说: 是郑春

西门庆叫他进来那郑春手内拿着两个盒儿,举的高高的,跪在当面,上头又搁着个小描金方盒儿,西门庆问是甚么,郑春道: 小的姐姐月姐,知道昨日爹与六娘念经辛苦了,没甚么,送这两盒儿茶食儿来,与爹赏人

揭开,一盒果馅顶皮酥,一盒酥油泡螺儿郑春道: 此是月姐亲手拣的知道爹好吃此物,敬来孝顺爹

西门庆道: 昨日多谢你家送茶,今日你月姐费心又送这个来

伯爵道: 好呀!拿过来,我正要尝尝!死了我一个女儿会拣泡螺儿,如今又是一个女儿会拣了

先捏了一个放在口内,又拈了一个递与温秀才,说道: 老先儿,你也尝尝吃了牙老重生,抽胎换骨眼见希奇物,胜活十年人

温秀才呷在口内,入口而化,说道: 此物出于西域,非人间可有沃肺融心,实上方之佳味

西门庆又问: 那小盒儿内是甚么?

郑春悄悄跪在西门庆跟前,递上盒儿,说: 此是月姐捎与爹的物事

西门庆把盒子放在膝盖儿上,揭开才待观看,早被伯爵一手挝过去,打开是一方回纹锦同心方胜桃红绫汗巾儿,里面裹着一包亲口嗑的瓜仁儿伯爵把汗巾儿掠与西门庆,将瓜仁两把喃在口里都吃了比及西门庆用手夺时,只剩下没多些儿,便骂道: 怪狗才,你害馋痨馋痞!留些儿与我见见儿,也是人心

伯爵道: 我女儿送来,不孝顺我,再孝顺谁?我儿,你寻常吃的够了

西门庆道: 温先儿在此,我不好骂出来,你这狗才,忒不象模样!

一面把汗巾收入袖中,吩咐王经把盒儿掇到后边去

不一时,杯盘罗列,筛上酒来才吃了一巡酒,玳安儿来说: 李智,黄四关了银子,送银子来了

西门庆问多少,玳安道: 他说一千两,余者再一限送来

伯爵道: 你看这两个天杀的,他连我也瞒了不对我说嗔道他昨日你这里念经他也不来,原来往东平府关银子去了你今收了,也少要发银子出去了这两个光棍,他揽的人家债多了,只怕往后后手不接昨日,北边徐内相发恨,要亲往东平府自家抬银子去只怕他老牛箍嘴箍了去,却不难为哥的本钱!

西门庆道: 我不怕他我不管甚么徐内相李内相,好不好把他小厮提在监里坐着,不怕他不与我银子

一面教陈敬济: 你拿天平出去收兑了他的就是了我不出去罢

良久,陈敬济走来回话说: 银子已兑足一千两,交入后边,大娘收了黄四说,还要请爹出去说句话儿

西门庆道: 你只说我陪着人坐着哩左右他只要捣合同,教他过了二十四日来罢

敬济道: 不是他说有桩事儿要央烦爹

西门庆道: 甚么事?等我出去

一面走到厅上,那黄四磕头起来,说: 银子一千两,姐夫收了余者下单我还小人有一桩事儿央烦老爹

说着磕在地下哭了西门庆拉起来道: 端的有甚么事,你说来

黄四道:小的外父孙清,搭了个伙计冯二,在东昌府贩绵花不想冯二有个儿子冯淮,不守本分,要便锁了门出去宿娼那日把绵花不见了两大包,被小人丈人说了两句,冯二将他儿子打了两下他儿子就和俺小舅子孙文相厮打起来,把孙文相牙打落了一个,他亦把头磕伤被客伙中解劝开了不想他儿子到家,迟了半月,破伤风身死他丈人是河西有名土豪白五,绰号白千金,专一与强盗做窝主,教唆冯二,具状在巡按衙门朦胧告下来,批雷兵备老爹问雷老爹又伺候皇船,不得闲,转委本府童推官问白家在童推官处使了钱,教邻见人供状,说小人丈人在旁喝声来如今童推官行牌来提俺丈人望乞老爹千万垂怜,讨封书对雷老爹说,宁可监几日,抽上文书去,还见雷老爹问,就有生路了他两人厮打,委的不管小人丈人事,又系歇后身死,出于保辜限外先是他父冯二打来,何必独赖孙文相一人身上?

西门庆看了说帖,写着: 东昌府见监犯人孙清,孙文相,乞青目

因说: 雷兵备前日在我这里吃酒,我只会了一面,又不甚相熟,我怎好写书与他?

黄四就跪下哭哭啼啼哀告说: 老爹若不可怜见,小的丈人子父两个就都是死数了如今随孙文相出去罢了,只是分豁小人外父出来,就是老爹莫大之恩小人外父今年六十岁,家下无人,冬寒时月再放在监里,就死罢了

西门庆沉吟良久,说: 也罢,我转央钞关钱老爹和他说说去──与他是同年,都是壬辰进士

黄四又磕下头去,向袖中取出 一百石白米 帖儿递与西门庆,腰里就解两封银子来西门庆不接,说道: 我那里要你这行钱!

黄四道: 老爹不稀罕,谢钱老爹也是一般

西门庆道: 不打紧,事成我买礼谢他

正说着,只见应伯爵从角门首出来,说: 哥,休替黄四哥说人情他闲时不烧香,忙时抱佛腿昨日哥这里念经,连茶儿也不送,也不来走走儿,今日还来说人情!

那黄四便与伯爵唱喏,说道: 好二叔,你老人家杀人哩!我因这件事,整走了这半月,谁得闲来?昨日又去府里领这银子,今日一来交银子,就央说此事,救俺丈人老爹再三不肯收这礼物,还是不下顾小人

伯爵看见一百两雪花官银放在面前,因问: 哥,你替他去说不说?

西门庆道: 我与雷兵备不熟,如今要转央钞关钱主政替他说去到明日,我买分礼谢老钱就是了,又收他礼做甚么?

伯爵道: 哥,你这等就不是了难道他来说人情,哥你倒陪出礼去谢人?也无此道理你不收,恰似嫌少的一般你依我收下虽你不稀罕,明日谢钱公也是一般黄四哥在这里听着:看你外父和你小舅子造化,这一回求了书去,难得两个都没事出来你老爹他恒是不稀罕你钱,你在院里老实大大摆一席酒,请俺们耍一日就是了

黄四道: 二叔,你老人家费心,小人摆酒不消说,还叫俺丈人买礼来,磕头酬谢你老人家不瞒说,我为他爷儿两个这一场事,昼夜替他走跳,还寻不出个门路来老爹再不可怜怎了!

伯爵道: 傻瓜,你搂着他女儿,你不替他上紧谁上紧?

黄四道: 房下在家只是哭

西门庆被伯爵说着,把礼帖收了,说礼物还令他拿回去黄四道: 你老人家没见好大事,这般多计较!

就往外走伯爵道: 你过来,我和你说:你书几时要?

黄四道: 如今紧等着救命,望老爹今日写了书,差下人,明早我使小儿同去走遭不知差那位大官儿去,我会他会

西门庆道: 我就替你写书

因叫过玳安来吩咐: 你明日就同黄大官一路去

那黄四见了玳安,辞西门庆出门走到门首,问玳安要盛银子的褡裢玳安进入后边,月娘房里正与玉箫,小玉裁衣裳,见玳安站着等褡裢,玉箫道: 使着手,不得闲誊教他明日来与他就是了

玳安道: 黄四等紧着明日早起身东昌府去,不得来了,你誊誊与他罢

月娘便说: 你拿与他就是了,只教人家等着

玉箫道: 银子还在床地平上掠着不是?

走到里间,把银子往床上只一倒,掠出褡裢来,说: 拿了去!怪囚根子,那个吃了他这条褡裢,只顾立叮蚂蝗的要!

玳安道: 人家不要,那个好来取的!

于是拿了出去,走到仪门首,还抖出三两一块麻姑头银子来原来纸包破了,怎禁玉箫使性子那一倒,漏下一块在褡裢底内玳安道: 且喜得我拾个白财

于是褪入袖中到前边递与黄四,约会下明早起身

且说西门庆回到书房中,即时教温秀才修了书,付与玳安不题一面觑那门外下雪,纷纷扬扬,犹如风飘柳絮,乱舞梨花相似西门庆另打开一坛双料麻姑酒,教春鸿用布甑筛上来,郑春在旁弹筝低唱,西门庆令他唱一套 柳底风微 正唱着,只见琴童进来说: 韩大叔教小的拿了这个帖儿与爹瞧

西门庆看了,吩咐: 你就拿往门外任医官家,替他说说去央他明日到府中承奉处替他说说,注销差事

琴童道: 今日晚了,小的明早去罢

西门庆道: 明早去也罢

不一时,来安儿用方盒拿了八碗下饭,又是两大盘玫瑰鹅油烫面蒸饼,连陈敬济共四人吃了西门庆教王经盒盘儿拿两碗下饭,一盘点心与郑春吃,又赏了他两大钟酒郑春跪禀: 小的吃不的

伯爵道: 傻孩子,冷呵呵的,你爹赏你不吃你哥他怎的吃来?

郑春道: 小的哥吃的,小的本吃不的

伯爵道: 你只吃一钟罢,那一钟我教王经替你吃罢

王经说道: 二爹,小的也吃不的

伯爵道: 你这傻孩儿,你就替他吃些儿也罢休说一个大分上,自古长者赐,少者不敢辞

一面站起来说: 我好歹教你吃这一杯

那王经捏着鼻子,一吸而饮西门庆道: 怪狗才,小行货子他吃不的,只恁奈何他!

还剩下半盏,应伯爵教春鸿替他吃了,就要令他上来唱南曲西门庆道: 咱每和温老先儿行个令,饮酒之时教他唱便有趣

于是教王经取过骰盆儿, 就是温老先儿先起

温秀才道: 学生岂敢僭,还从应老翁来

因问: 老翁尊号?

伯爵道: 在下号南坡

西门庆戏道: 老先生你不知,他孤老多,到晚夕桶子掇出来,不敢在左近倒,恐怕街坊人骂,教丫头直掇到大南首县仓墙底下那里泼去,因起号叫做‘南泼’

温秀才笑道: 此‘坡’字不同那‘泼’字乃点水边之‘发’,这‘坡’字却是‘土’字旁边着个‘皮’字

西门庆道: 老先儿倒猜得着,他娘子镇日着皮子缠着哩

温秀才笑道: 岂有此说?

伯爵道: 葵轩,你不知道,他自来有些快伤叔人家

温秀才道: 自古言不亵不笑

伯爵道: 老先儿,误了咱每行令,只顾和他说甚么,他快屎口伤人!你就在手,不劳谦逊

温秀才道: 掷出几点,不拘诗词歌赋,要个‘雪’字,就照依点数儿上说过来,饮一小杯;说不过来,吃一大盏

温秀才掷了个幺点,说道: 学生有了:雪残鸂[涑鸟]亦多时

推过去,该应伯爵行,掷出个五点来伯爵想了半日,想不起来,说: 逼我老人家命也!

良久,说道: 可怎的也有了

说道: 雪里梅花雪里开──好不好?

温秀才道: 南老说差了,犯了两个‘雪’字,头上多了一个‘雪’字

伯爵道: 头上只小雪,后来下大雪来了

西门庆道: 这狗才,单管胡说

教王经斟上大钟,春鸿拍手唱南曲《驻马听》寒夜无茶,走向前村觅店家这雪轻飘僧舍,密洒歌楼,遥阻归槎

江边乘兴探梅花,庭中欢赏烧银蜡一望无涯,有似灞桥柳絮满天飞下

伯爵才待拿起酒来吃,只见来安儿后边拿了几碟果食,内有一碟酥油泡螺,又一碟黑黑的团儿,用桔叶裹着伯爵拈将起来,闻着喷鼻香,吃到口犹如饴蜜,细甜美味,不知甚物西门庆道: 你猜?

伯爵道: 莫非是糖肥皂?

西门庆笑道: 糖肥皂那有这等好吃

伯爵道: 待要说是梅酥丸,里面又有核儿

西门庆道: 狗才过来,我说与你罢,你做梦也梦不着是昨日小价杭州船上捎来,名唤做衣梅都是各样药料和蜜炼制过,滚在杨梅上,外用薄荷,桔叶包裹,才有这般美味每日清晨噙一枚在口内,生津补肺,去恶味,煞痰火,解酒克食,比梅酥丸更妙

伯爵道: 你不说,我怎的晓得

因说: 温老先儿,咱再吃个儿

教王经: 拿张纸儿来,我包两丸儿,到家捎与你二娘吃

又拿起泡螺儿来问郑春: 这泡螺儿果然是你家月姐亲手拣的?

郑春跪下说: 二爹,莫不小的敢说谎?不知月姐费了多少心,只拣了这几个儿来孝顺爹

伯爵道: 可也亏他,上头纹溜,就象螺蛳儿一般,粉红,纯白两样儿

西门庆道: 我儿,此物不免使我伤心惟有死了的六娘他会拣,他没了,如今家中谁会弄他!

伯爵道: 我头里不说的,我愁甚么?死了一个女儿会拣泡螺儿孝顺我,如今又钻出个女儿会拣了偏你也会寻,寻的都是妙人儿

西门庆笑的两眼没缝儿,赶着伯爵打,说: 你这狗才,单管只胡说

温秀才道: 二位老先生可谓厚之至极

伯爵道: 老先儿你不知,他是你小侄人家

西门庆道: 我是他家二十年旧孤老

陈敬济见二人犯言,就起身走了那温秀才只是掩口而笑

须臾,伯爵饮过大钟,次该西门庆掷骰儿于是掷出个七点来,想了半日说: 我说《香罗带》上一句唱:‘东君去意切,梨花似雪’ 伯爵道: 你说差了,此在第九个字上了,且吃一大钟

于是流沿儿斟了一银衢花钟,放在西门庆面前,教春鸿唱,说道: 我的儿,你肚子里裹枣核解板儿──能有几句!

春鸿又拍手唱了一个看看饮酒至昏,掌烛上来西门庆饮过,伯爵道: 姐夫不在,温老先生你还该完令

温秀才拿起骰儿,掷出个幺点,想了想,见壁上挂着一幅吊屏,泥金书一联: 风飘弱柳平桥晚;雪点寒梅小院春

就说了末后一句伯爵道: 不算,不算,不是你心上发出来的该吃一大钟

春鸿斟上,那温秀才不胜酒力,坐在椅上只顾打盹,起来告辞伯爵还要留他,西门庆道: 罢罢!老先儿他斯文人,吃不的

令画童儿: 你好好送你温师父那边歇去

温秀才得不的一声,作别去了伯爵道: 今日葵轩不济,吃了多少酒儿?就醉了

于是又饮够多时,伯爵起身说: 地下滑,我也酒够了

因说: 哥,明日你早教玳安替他下书去

西门庆道: 你不见我交与他书,明日早去了

伯爵掀开帘子,见天阴地下滑,旋要了个灯笼,和郑春一路去西门庆又与了郑春五钱银子,盒内回了一罐衣梅,捎与他姐姐郑月儿吃临出门,西门庆因戏伯爵: 你哥儿两个好好去

伯爵道: 你多说话父子上山,各人努力好不好,我如今就和郑月儿那小淫妇儿答话去

说着,琴童送出门去了

西门庆看收了家伙,扶着来安儿,打灯笼入角门,从潘金莲门首过,见角门关着,悄悄就往李瓶儿房里来弹了弹门,绣春开了门,来安就出去了西门庆进入明间,见李瓶儿影,就问: 供养了羹饭不曾?

如意儿就出来应道: 刚才我和姐供养了

西门庆椅上坐了,迎春拿茶来吃了西门庆令他解衣带,如意儿就知他在这房里歇,连忙收拾床铺,用汤婆熨的被窝暖洞洞的,打发他歇下绣春把角门关了,都在明间地平上支着板凳,打铺睡下西门庆要茶吃,两个已知科范,连忙撺掇奶子进去和他睡老婆脱衣服钻入被窝内,西门庆乘酒兴服了药,那话上使了托子,老婆仰卧炕上,架起腿来,极力鼓捣,没高低扇磞,扇磞的老婆舌尖冰冷,淫水溢下,口中呼 达达不绝夜静时分,其声远聆数室西门庆见老婆身上如绵瓜子相似,用一双胳膊搂着他,令他蹲下身子,在被窝内咂鸡巴,老婆无不曲体承奉西门庆说: 我儿,你原来身体皮肉也和你娘一般白净,我搂着你,就如和他睡一般你须用心伏侍我,我看顾你

老婆道: 爹没的说,将天比地,折杀奴婢!奴婢男子汉已没了,爹不嫌丑陋,早晚只看奴婢一眼儿就够了

西门庆便问: 你年纪多少?

老婆道: 我今年属免的,三十一岁了

西门庆道: 你原来小我一岁

见他会说话儿,枕上又好风月,心下甚喜早晨起来,老婆伏侍拿鞋袜,打发梳洗,极尽殷勤,把迎春,绣春打靠后又问西门庆讨葱白绸子: 做披袄子,与娘穿孝

西门庆一一许他就教小厮铺子里拿三匹葱白绸来: 你每一家裁一件

瞒着月娘,背地银钱,衣服,首饰,甚么不与他!

次日,潘金莲就打听得知,走到后边对月娘说: 大姐姐,你不说他几句!贼没廉耻货,昨日悄悄钻到那边房里,与老婆歇了一夜饿眼见瓜皮,甚么行货子,好的歹的揽搭下不明不暗,到明日弄出个孩子来算谁的?又象来旺儿媳妇子,往后教他上头上脸,甚么张致!

月娘道: 你们只要栽派教我说,他要了死了的媳妇子,你每背地都做好人儿,只把我合在缸底下我如今又做傻子哩!你每说只顾和他说,我是不管你这闲帐

金莲见月娘这般说,一声儿不言语,走回房去了

西门庆早起见天晴了,打发玳安往钱主事家下书去了往衙门回来,平安儿来禀: 翟爹人来讨书

西门庆打发书与他,因问那人: 你怎的昨日不来取?

那人说: 小的又往巡抚侯爷那里下书来,耽搁了两日

说毕,领书出门西门庆吃了饭就过对门房子里,看着兑银,打包,写书帐二十四日烧纸,打发韩伙计,崔本并后生荣海,胡秀五人起身往南边去写了一封书捎与苗小湖,就谢他重礼

看看过了二十五六,西门庆谢毕孝,一日早晨,在上房吃了饭坐的月娘便说: 这出月初一日,是乔亲家长姐生日,咱也还买份礼儿送了去常言先亲后不改,莫非咱家孩儿没了,就断礼不送了?

西门庆道: 怎的不送!

于是吩咐来兴买四盒礼,又是一套妆花缎子衣服,两方销金汗巾,一盒花翠写帖儿,叫王经送了去这西门庆吩咐毕,就往花园藏春阁书房中坐的只见玳安下了书回来回话,说: 钱老爹见了爹的帖子,随即写书差了一吏,同小的和黄四儿子到东昌府兵备道下与雷老爹雷老爹旋行牌问童推官催文书,连犯人提上去从新问理连他家儿子孙文相都开出来,只追了十两烧埋钱,问了个不应罪名,杖七十,罚赎复又到钞关上回了钱老爹话,讨了回帖,才来了

西门庆见玳安中用,心中大喜拆开回帖观看,原来雷兵备回钱主事帖子都在里面上写道:来谕悉已处分,但冯二已曾责子在先,何况与孙文相忿殴,彼此俱伤,歇后身死,又在保辜限外,问之抵命,难以平允量追烧埋钱十两给与冯二,相应发落谨此回覆

下书: 年侍生雷启元再拜

西门庆看了欢喜,因问: 黄四舅子在那里?

玳安道: 他出来都往家去了明日同黄四来与爹磕头黄四丈人与了小的一两银子

西门庆吩咐置鞋脚穿,玳安磕头而出西门庆就歪在床炕上眠着了王经在桌上小篆内炷了香,悄悄出来了良久,忽听有人掀的帘儿响,只见李瓶儿蓦地进来,身穿糁紫衫,白绢裙,乱挽乌云,黄恹恹面容,向床前叫道: 我的哥哥,你在这里睡哩,奴来见你一面我被那厮告了一状,把我监在狱中,血水淋漓,与秽污在一处,整受了这些时苦昨日蒙你堂上说了人情,减我三等之罪那厮再三不肯,发恨还要告了来拿你我待要不来对你说,诚恐你早晚暗遭毒手我今寻安身之处去也,你须防范他没事少要在外吃夜酒,往那去,早早来家千万牢记奴言,休要忘了!

说毕,二人抱头而哭西门庆便问: 姐姐,你往那去?对我说

李瓶儿顿脱,撒手却是南柯一梦西门庆从睡梦中直哭醒来,看见帘影射入,正当日午,由不的心中痛切正是:花落土埋香不见,镜空鸾影梦初醒有诗不证:残雪初晴照纸窗,地炉灰烬冷侵床个中邂逅相思梦,风扑梅花斗帐香

不想早晨送了乔亲家礼,乔大户娘子使了乔通来送请帖儿,请月娘众姊妹小厮说: 爹在书房中睡哩

都不敢来问月娘在后边管待乔通,潘金莲说: 拿帖儿,等我问他去

于是蓦地推开书房门,见西门庆歪着,他一屁股就坐在旁边,说: 我的儿,独自个自言自语,在这里做甚么?嗔道不见你,原来在这里好睡也!

一面说话,一面看着西门庆,因问: 你的眼怎生揉的恁红红的?

西门庆道: 想是我控着头睡来

金莲道: 到只象哭的一般

西门庆道: 怪奴才,我平白怎的哭?

金莲道: 只怕你一时想起甚心上人儿来是的

西门庆道: 没的胡说,有甚心上人,心下人?

金莲道: 李瓶儿是心上的,奶子是心下的,俺们是心外的人,入不上数

西门庆道: 怪小淫妇儿,又六说白道起来

因问: 我和你说正经话──前日李大姐装椁,你每替他穿了甚么衣服在身底下来?

金莲道: 你问怎的?

西门庆道: 不怎的,我问声儿

金莲道: 你问必有缘故上面穿两套遍地金缎子衣服,底下是白绫袄,黄绸裙,贴身是紫绫小袄,白绢裙,大红小衣

西门庆点了点头儿金莲道: 我做兽医二十年,猜不着驴肚里病?你不想他,问他怎的?

西门庆道: 我才方梦见他来

金莲道: 梦是心头想,喷涕鼻子痒饶他死了,你还这等念他象俺每都是可不着你心的人,到明日死了,苦恼也没那人想念!

西门庆向前一手搂过他脖子来,就亲个嘴,说: 怪小油嘴,你有这些贼嘴贼舌的

金莲道: 我的儿,老娘猜不着你那黄猫黑尾的心儿!

两个又咂了一回舌头,自觉甜唾溶心,脂满香唇,身边兰麝袭人西门庆于是淫心辄起,搂他在怀里他便仰靠梳背,露出那话来,叫妇人品箫妇人真个低垂粉头,吞吐裹没,往来鸣咂有声西门庆见他头上戴金赤虎分心,香云上围着翠梅花钿儿,后髩上珠翘错落,兴不可遏正做到美处,忽见来安儿隔帘说: 应二爹来了

西门庆道: 请进来

慌的妇人没口子叫: 来安儿贼囚,且不要叫他进来,等我出去着

来安儿道: 进来了,在小院内

妇人道: 还不去教他躲躲儿!

那来安儿走去,说: 二爹且闪闪儿,有人在屋里

这伯爵便走到松墙旁边,看雪培竹子王经掀着软帘,只听裙子响,金莲一溜烟后边走了正是: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

伯爵进来,见西门庆,唱喏坐下西门庆道: 你连日怎的不来?

伯爵道: 哥,恼的我要不的在这里

西门庆问道: 又怎的恼?你告我说

伯爵道: 紧自家中没钱,昨日俺房下那个,平白又桶出个孩儿来白日里还好挝挠,半夜三更,房下又七痛八病少不得扒起来收拾草纸被褥,叫老娘去打紧应保又被俺家兄使了往庄子上驮草去了百忙挝不着个人,我自家打灯笼叫了巷口邓老娘来及至进门,养下来了

西门庆问: 养个甚么?

伯爵道: 养了个小厮

西门庆骂道: 傻狗才,生了儿子倒不好,如何反恼?是春花儿那奴才生的?

伯爵笑道: 是你春姨

西门庆道: 那贼狗掇腿的奴才,谁教你要他来?叫叫老娘还抱怨!

伯爵道: 哥,你不知,冬寒时月,比不的你们有钱的人家,又有偌大前程,生个儿子锦上添花,便喜欢俺们连自家还多着个影儿哩,要他做甚么!家中一窝子人口要吃穿,巴劫的魂也没了应保逐日该操当他的差事去了,家兄那里是不管的大小女便打发出去了,天理在头上,多亏了哥你眼见的这第二个孩儿又大了,交年便是十三岁昨日媒人来讨帖儿我说:‘早哩,你且去着’紧自焦的魂也没了,猛可半夜又钻出这个业障来那黑天摸地,那里活变钱去?房下见我抱怨,没奈何,把他一根银挖儿与了老娘去了明日洗三,嚷的人家知道了,到满月拿甚么使?到那日我也不在家,信信拖拖到那寺院里且住几日去罢

西门庆笑道: 你去了,好了和尚来赶热被窝儿你这狗才,到底占小便益儿

又笑了一回,那应伯爵故意把嘴谷都着不做声西门庆道: 我的儿,不要恼,你用多少银子,对我说,等我与你处

伯爵道: 有甚多少?

西门庆道: 也够你搅缠是的到其间不够了,又拿衣服当去

伯爵道: 哥若肯下顾,二十两银子就够了,我写个符儿在此费烦的哥多了,不好开口的,也不敢填数儿,随哥尊意便了

西门庆也不接他文约,说: 没的扯淡,朋友家,什么符儿!

正说着,只见来安儿拿茶进来西门庆叫小厮: 你放下盏儿,唤王经来

不一时,王经来到西门庆吩咐: 你往后边对你大娘说,我里间床背阁上,有前日巡按宋老爹摆酒两封银子,拿一封来

王经应诺,不多时拿了银子来西门庆就递与应伯爵,说: 这封五十两,你都拿了使去原封未动,你打开看看

伯爵道: 忒多了

西门庆道: 多的你收着,眼下你二令爱不大了?你可也替他做些鞋脚衣裳,到满月也好看

伯爵道: 哥说的是

将银子拆开,都是两司各府倾就分资,三两一锭,松纹足色,满心欢喜,连忙打恭致谢,说道: 哥的盛情,谁肯!真个不收符儿?

西门庆道: 傻孩儿,谁和你一般计较?左右我是你老爷老娘家,不然你但有事就来缠我?这孩子也不是你的孩子,自是咱两个分养的实和你说,过了满月,把春花儿那奴才叫了来,且答应我些时儿,只当利钱不算罢

伯爵道: 你春姨这两日瘦的象你娘那样哩!

两个戏了一回,伯爵因问: 黄四丈人那事怎样了?

西门庆说: 钱龙野书到,雷兵备旋行牌提了犯人上去从新问理,把孙文相父子两个都开出来,只认了十两烧埋钱

伯爵道: 造化他了他就点着灯儿,那里寻这人情去!你不受他的,干不受他的虽然你不稀罕,留送钱大人也好别要饶了他,教他好歹摆一席大酒,里边请俺们坐一坐你不说,等我和他说饶了他小舅一个死罪,当别的小可事儿!

这里说话不题

且说月娘在上房,只见孟玉楼走来,说他兄弟孟锐: 不久又起身往川广贩杂货去今来辞辞他爹,在我屋里坐着哩他在那里?姐姐使个小厮对他说声儿

月娘道: 他在花园书房和应二坐着哩又说请他爹哩,头里潘六姐到请的好!乔通送帖儿来,等着讨个话儿,到明日咱们好去不去我便把乔通留下,打发吃茶,长等短等不见来,熬的乔通也去了半日,只见他从前边走将来,教我问他:‘你对他说了不曾?’他没的话回,只哕了一声:‘我就忘了’帖子还袖在袖子里原来是恁个没尾巴行货子!不知前头干甚么营生,那半日才进来,恰好还不曾说吃我讧了两句,往前去了

少顷,来安进来,月娘使他请西门庆,说孟二舅来了西门庆便起身,留伯爵: 你休去了,我就来

走到后边,月娘先把乔家送帖来请说了西门庆说: 那日只你一人去罢热孝在身,莫不一家子都出来!

月娘说: 他孟二舅来辞辞你,一两日就起身往川广去在三姐屋里坐着哩

又问: 头里你要那封银子与谁?

西门庆道: 应二哥房里春花儿,昨晚生了个儿子,问我借几两银子使告我说,他第二个女儿又大,愁的要不的

月娘道: 好,好他恁大年纪,也才见这个孩子,应二嫂不知怎的喜欢哩!到明日,咱也少不的送些粥米儿与他

西门庆道: 这个不消说到满月,不要饶花子,奈何他好歹发帖儿,请你们往他家走走去,就瞧瞧春花儿怎么模样

月娘笑道: 左右和你家一般样儿,也有鼻儿也有眼儿,莫不差别些儿!

一面使来安请孟二舅来

不一时,孟玉楼同他兄弟来拜见叙礼已毕,西门庆陪他叙了回话,让至前边书房内与伯爵相见吩咐小厮看菜儿,放桌儿筛酒上来,三人饮酒西门庆教再取双钟箸: 对门请温师父陪你二舅坐

来安不一时回说: 温师父不在,望倪师父去了

西门庆说: 请你姐夫来坐坐

良久,陈敬济来,与二舅见了礼,打横坐下西门庆问: 二舅几时起身,去多少时?

孟锐道: 出月初二日准起身定不的年岁,还到荆州买纸,川广贩香蜡,着紧一二年也不止贩毕货就来家了此去从河南,陕西,汉州去,回来打水路从峡江,荆州那条路来,往回七八千里地

伯爵问: 二舅贵庚多少?

孟锐道: 在下虚度二十六岁

伯爵道: 亏你年小小的,晓的这许多江湖道路,似俺们虚老了,只在家里坐着

须臾添换上来,杯盘罗列,孟二舅吃至日西时分,告辞去了

西门庆送了回来,还和伯爵吃了一回只见买了两座库来,西门庆委付陈敬济装库问月娘寻出李瓶儿两套锦衣,搅金银钱纸装在库内因向伯爵说: 今日是他六七,不念经,烧座库儿

伯爵道: 好快光阴,嫂子又早没了个半月了

西门庆道: 这出月初五日是他断七,少不的替他念个经儿

伯爵道: 这遭哥念佛经罢了

西门庆道: 大房下说,他在时,因生小儿,许了些《血盆经忏》许下家中走的两个女僧做首座,请几众尼僧,替他礼拜几卷忏儿罢了

说毕,伯爵见天晚,说道: 我去罢只怕你与嫂子烧纸

又深深打恭说: 蒙哥厚情,死生难忘!

西门庆道: 难忘不难忘,我儿,你休推梦里睡哩!你众娘到满月那日,买礼都要去哩

伯爵道: 又买礼做甚?我就头着地,好歹请众嫂子到寒家光降光降

西门庆道: 到那日,好歹把春花儿那奴才收拾起来,牵了来我瞧瞧

伯爵道: 你春姨他说来,有了儿子,不用着你了

西门庆道: 不要慌,我见了那奴才和他答话

伯爵笑的去了

西门庆令小厮收了家伙,走到李瓶儿房里陈敬济和玳安已把库装封停当那日玉皇庙,永福寺,报恩寺都送疏来西门庆看着迎春摆设羹饭完备,下出匾食来,点上香烛,使绣春请了吴月娘众人来西门庆与李瓶儿烧了纸,抬出库去,教敬济看着,大门首焚化正是:芳魂料不随灰死,再结来生未了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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