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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回 遇灾星素琴双痛哭 逛运河梅杜再联情

23天前 历史 4
话说前回书中,陆素兰应许了琴言约子玉出来相会,话便说了这一句,明日恰好是端午,是没有工夫的偏又接连唱了三天堂会戏,素兰身子也乏了,又静养几天这边琴言是度日如年,天天使人来问他,把个素兰弄得没有主意又因自己寓中来往人多,也不甚便若借人地方,或是酒楼饭馆,一发不好说话,又不便请陪客,使他们有怀难吐想来想去,只得借逛运河为名,静游一天,倒也清静主意定了,便叫人到大东门外,雇了一个精致的船又把自家的玩器陈设,笔砚花卉等物,搬些下船安置便知会琴言明日早晨下船,尽一日之兴,也不约别人因想起子玉处,怎样去请呢,只好借度香名,遂将请他的缘故,细细写明封了口,着人送了去;并吩咐对他门上,只说怡园徐老爷请他逛运河便了

送信人照着吩咐,一径到梅宅来,投了书信子玉正在闷闷不乐,将子云所赠之瑶琴,翻着琴谱,捡那容易的在那里学弹忽又将琴翻转,将那琴铭诵了几遍只觉绿阴满院,长日如年,想不出什么解闷的事来正在情绪烦闷之时,忽见云儿拿了一封信进来,放在桌上,说怡园徐老爷送来的,明日请逛运河,并要回信呢子玉取过书来一看,觉得封面上字迹,写着梅少爷手启,端端正正,不像子云,次贤笔迹,因想道: 或是叫书童写的也未可知即拆开一看,第一行是陆素兰谨启,庾香公子吟坛云云心中倒觉跳了一跳,香畹何故作札来,莫非玉侬有什么缘故么?遂即一字字的细看,看完了又看,至两三遍,脸上便自然发出笑来,便对云儿道: 你去叫来人候一候,我即写回信 云儿出去了,子玉又看了一遍,便觉心花大开,病已去了九分,遂即忙研墨伸纸前半写的是感激的话,后半写的是必到的话,准于明日辰刻赴约写完了,又看了一回,也将信封了口,再写签,忽又想道: 怎样写呢?

略一踌躇,便悟道:自然也写徐老爷了写完用上图章,命云儿交与来人,说明日必来来人得了回信即回,呈与素兰看了,见他写得勤勤恳恳,感激不尽,便也喜欢,就拿了信,高高兴兴走到琴言处来

才进二门,就听得一片嚷闹之声素兰吃了一惊,便轻了脚步,走到东边一间客房,从窗缝里望去:只见有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在中间捶台拍桌子的骂人素兰看了,着实害怕只见那坐着的穿一件青绸衫子,有三十来岁,黑油油一脸的横肉,手里拿着两个铁球,冷言冷语,半闹半劝;那一个也有三十余岁,生得短项挺胸,粗腰阔膀,头上盘起一条大辫,身上穿着一件青绸短衫,腿上穿着青绸套裤,拖着青缎扣花的撒鞋,抡起了膀子,口中骂道:什么东西,小旦罢了,那一个不是你的老斗有钱便叫你,偏你这小鸡巴羔的,装妖作怪,装病不见人比你红的相公,老爷们也常叫,好呢赏几吊钱,不好滚你妈的蛋小忘八蛋,你不滚出来,三太爷就毁你这小杂种的狗窝,还要beat你那老忘八蛋师傅呢

那一个坐着的说道: 老三,且别生气,你候着我瞧他,今儿咱们来了,他不敢不出来 琴言家里的几个人,尽着招陪软央,说道: 琴官实在有病,好不好都拿不定这几天如果好了,总叫他师傅领着到两位太爷府上磕头今儿求你能高高手,实在他病势沉得很,你就骂他,他也断不能出来他师傅又进城去了,总求你能施点恩过了今天,明日再说,我们替你能陪个礼,消消气罢

便请了一安,拍着那人的背请他坐下那人只是气哄哄的不肯坐,那穿青衫的又说道: 老三,你听这个说话不错,咱们饶了他这一次,到明后日再来,如再不出来,咱们就拿鞭子抽他,他敢怎么样呢? 那琴官的人,即向那穿青衫的道: 求你能劝劝这位爷,索性候他病好了再来,明日瞧着是不能好的,你能总得宽几天限

明日先叫他师傅到府上陪罪,候琴官好了,再同过来说罢 又作了一揖,又送上两钟茶,将他的水烟袋装好了烟,送给他那人也只好收篷,便道: 不是我性子不好,实在情理不堪,就是六十二斤半,我也见过,倒没有见过这样大相公

你们打听打听,春林,凤林这么红的人,你三太爷点一点头,马上就跟了来,从没有上门不见人,叫人挡住,又撒谎说病着呢猴儿崽子,躲着作什么,又不是少只眼睛,短条腿儿,见不得人 那青衣的站起来说道: 老三算了,咱们也要吃饭去了 那人道: 到那里去吃饭?就叫他们预备饭,咱们吃了再说

两人仍又坐下了琴言的人看这光景,似有讹诈之意,便想了一想,既碰着了瘟神,不烧纸是退不去的只得进内问了琴言,提出两吊钱来,陪着笑道: 本要留太爷们吃顿饭,今日厨子又不在家,恐作得不好,反轻慢了太爷们琴官预备个小东,请你能各人上馆去吃罢

便双手将钱送上来那青衫子的倒要接了,那短衫子的一看,只有两吊钱,便又骂道: 他妈的巴子,两吊钱叫太爷们吃什么?告诉你,太爷们是不上白肉馆,扁食楼的,一顿饭那一回不花十吊八吊,就这两吊钱? 说着凸出了眼珠看着琴言的人,倒也心灵,便又陪笑道: 不要忙,这原是孝敬一位太爷的,还有两吊,再送出来 即转身又拿出两吊钱,作了一个揖,再三求他们收了那短衫子的尚作出怒容,那穿青衫子的便提了钱,搭上肩头,一手拉了那人出来

素兰正在窗缝里偷瞧,已惊呆了,不提防他们出来,急走时,已被那短衫子的看见了,便道: 你这个小杂种,又是谁,往那里跑,快过来,你爷爷正要找你呢 素兰急得没有命的跑了出来,那人也赶出大门,幸亏素兰跑的快已回去了这条胡同却是短的,两家斜对门,都在胡同口边那个人当是跑出胡同,也不来追赶,便问琴言的人道: 方才这个小兔子,在那个班子里,在什么地方?他见三太爷就跑,三太爷偏要找他

琴言的人道: 这是登春班的,名字我倒想不起来,他住得远,在石头胡同呢 两人还是胡言乱道,一路歪歪斜斜的去了里边琴言听得骂他,已经气得发昏

你猜着这两人是谁?无缘无故来闹?原来一个是华府中的车夫,那个青衫子是跟官厨的三小子,魏聘才花了八吊钱买出来的

这边陆素兰跑了回去,吓得心头乱跳,两额飞红,几乎哭出来了急到房中坐了,定了定神好一回心上又惦记着琴官,受了这一场辱骂,不知气得怎么样子欲要过去看他,恐又遇见那两个,踌躇了半响,到底放心不下,只得叫人先去看了,没有人,方才三步两步忙忙的过去到琴言房里,只见垂着蓝纱帐,一片呜咽之声素兰挑起了帐子,一手拍着琴言道: 起来罢!好事来了,如今且不要气,有一封信在这里,给你看看 琴言回转身来,见了素兰,更觉伤心,便叹了一口气,说道: 横竖我也要死了,活着这么受罪,不如死了倒干净

兰哥你是我的大恩人,既和我相好一场,索性作个全始全终的人我死了,求你转求度香,把我这尸骨,葬在怡园梅崦的梅树下,我就作了鬼,也是快活的

再不然把我烧了灰,到那山高水深的地方,顺风吹散了,省得留一个苦命的良迹在世间,叫人家想着,恨的恨,疼的疼兰哥,兰哥!你是疼我的,你倒任我死罢,不用劝我横竖我才十六岁,已经活得不耐烦了,自小儿生在苦人家,又作了唱戏的,受尽了羞辱我正不知天要叫我怎样,要我的命,就快一点儿又何必这么糟蹋人呢?

说罢,就大哭起来,说得素兰也自哭了,意欲劝他,听他这些话,方才又见了这两个人,越想越替他难受,便也同哭个不祝二人正正对哭了半个时辰琴言见素兰为他如此伤心,心中十分感激,便拉了素兰的手,重新又哭,素兰见琴言拉着他哭,知道是感激他的意思,便又想道: 琴言如此才貌,偏有如此磨折,是天地竟妒这些有才貌的人了我素兰也是花中数一数二的,若天地也要妒忌起来,也把这些磨折来磨我,便与玉侬一样,那时节恐怕还没有个知心解劝的人呢?

又想道: 方才那两个人赶骂出来,也是生平第一回,从此也惹些祸患出来,也未可知 便也九转回肠,索性对着琴言大哭,哭得家里人人惊骇,都走进来站着,怔怔的,劝又不敢来劝,知道是为日间所闹的事了有两个人只得进来解劝,劝得各人略住了,然后出去拿了两盆脸水,泡了两碗茶,各自退出这边两人虽止了哭,却讲不出话来,仍是呜呜咽咽的,含着眼泪又停了好一回,陆素兰开口道: 日间的事,是我目睹的,我也替你伤心死了那个人像是个土包,只不知怎样闹起来的?可晓得他是那里人? 琴言停了一停,尚是带着哭道:这两人也没有认识他的,据他们讲是极凶恶的样子,不知是那里来的?无缘无故的就闹起来这就是我苦命人,命中注定有这些凶神恶煞 素兰毕竟心灵,沉思了一回道: 我看这两人,像是大门子里赶车的,或是三爷,不要就是那个姓魏的指使来的也未可知 琴言道: 不知是不是,但则魏聘才何仇于我,要使人来吵呢? 既又一想,恍然大悟道: 不错,不错!定是魏聘才使来的不然,断无一进门来,无缘无故就骂的道理但是这魏狗才,于我有何仇恨,定要糟蹋我,逼我死呢? 素兰道: 前日我原对你讲过,叫你留点神,不要得罪他,果然他已先下手了 又想道:究竟也是我们胡猜,也作不得准的 琴言不语,呆呆的,又道: 横竖我也就死了,再有事,我也不怕 素兰道: 你竟说傻话,死活是命中注定的,难道你自己去寻死不成?况且你当真死了,也连累了一个人,也要死了 琴言道: 我是没有父母,又没兄弟姊妹,连累了什么人?干净的就是我一个 素兰道: 别人也连累不着,疼你的虽多,也不至于为你死的

你怎么今日就想不起庾香来,难道他不要为你死吗?你且看看这是谁写的?

便把子玉的回信递与琴言,琴言当下接过信来一看,便即放下道: 这是人家与徐老爷的信,你给我看作什么? 素兰笑道: 你且不要性急,这是信面,你且看里头写的是什么? 琴言只得抽出信来,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又从起头再看,一句句的念了,又看一遍,即微微的笑道: 这不是庾香回你的信么,明日去逛运河,看信上是必定出来的 素兰道: 你愿意他来,还是不愿意他来? 琴言又微笑,应道: 这是你去请他来,就不晓得明日天气好不好五月间晴雨不定,不要明日一早就下起雨来,就不能来了 素兰笑道:天从人愿,咱们今日出了这许多眼泪也可当得一天雨,明日准是晴天今夜你好好睡一宵,明日早些起来,到我那边同走,你对师傅只说到怡园去就是了你身子不好,天气是阴晴不定的,衣服多带两件,恐怕船上的风大 当下说说谈谈,他二人渐有喜色,素兰就同琴言吃了晚饭,又说了一回,二更多天,方才回去,琴言也就安歇了

一夜病已退了八分,但添了一样毛病,越要睡,越睡不着

听着打了四更,忽呼呼起了几阵大风,就是倾盆大雨,雷电交加,琴言坐起来,长叹了几声下过了一阵大雨,犹是萧萧索索的一阵细雨,雷声轰轰,只是不住,直到天明时,才止住了

琴言也倦极了,伏枕而卧,倒又熟睡起来梦见素兰与子玉先在船中,自己刚刚要上船来,忽见岸上跑出两人:一个穿青的,光着脊梁,盘着辫子,赶上来一把揪了过去,骂道: 你这小杂种,日间装病不见人,怎么如今又跑到这里来了? 琴言哭喊救命,把身子用力一挣,却自己仍在床上,惊得一身冷汗,已是红日满窗

听得窗外鹦鹉说起话来,道: 昨日的人又来了 又把琴言唬了一大跳,只道又是他两个人来找他原来素兰候了一回,不见琴言过来,只得着人来请,对他师傅说是同到怡园去的长庆应允,就催琴言起来净了脸,吃了一碗冰Yàn,命跟班的捡出几件衣裳包了,带上车,辞了长庆,即到素兰处来

见了素兰,问道: 你昨日可约定庾香到这里来没有? 素兰道: 我是约他一直上船的,我犹恐他找不着,又着人假充怡园的人领他去了,此时一定先在船里我要等他们将酒席什物等类齐备了,省得临时短少,也就要去了 看那素兰为人,又精细,又聪明,差不多赶上蕙芳,不过尚少蕙芳赚潘三的辣手,较之他人,也就算足智多谋了

却说子玉从二更躺下,也就巴不到天明,听了这一场雨,便短叹长吁的怨命,唯恐明日早上也是这样大雨,只怕萱堂就不叫他出门起来开了窗子看天,恰又值南风大作,把雨直打进来仰面看时,黑云如墨,电光开处,闪烁金蛇忽然一个霹雳,震得屋角都动,连忙闭上了窗,挑灯独坐,幸到天明时就住了,尚有那断断续续的檐溜滴了好一回此时已不及再睡,即叫醒了云儿,天已大明,红日将出净了脸,吃了茶,又用了些点心,走到上房,颜夫人尚未起来子玉在外间叫丫鬟梳了发,又复出来,各处尚是静悄悄的再到书房来,心上想道:素兰如此多情,况已屡次扰他,他虽然不在这上头讲究,我却过意不去若给他银钱又恐被他着恼,当是轻看了他,只好送他些个东西罢便即开了箱子,把向来亲戚朋友们送他的零碎东西,捡了几样出来,又捡了两匹江绸,两匹湖绸,带了十几两碎银子自己收拾好了,再欲到上房告禀,只见李元茂披着件短衫,赤了脚,慌慌张张进来道: 我今日特意早起,想不到你已经早起来了 子玉道: 我今日出门有事,所以略早了些 元茂道: 我有句话商量 子玉正要问时,只见云儿进来道: 徐老爷打发人来请,说客业已到齐了,就请少爷过去子玉也不及再问元茂,连忙便进上房,见颜夫人尚在梳头,子玉把出门的事告禀颜夫人道: 你这几日身子好些,出去散散也好,只要早些回来,不要贪凉,坐在风口里多叫几个人跟去,衣服也多包两件 子玉禀道: 衣服包好了,也用不着多人,云儿一个就够了 颜夫人道: 随你罢,须要早早回来,饮食也要小心 子玉答应了 是! 出来穿了衣服,把所带的东西衣包等件,先放上车

正要出来,李元茂忽又前来拦住道: 你且慢走,我有一件要紧的事,必要商量 子玉着急道: 有什么事,快说罢!

元茂擦擦眼睛,打了一个呵欠,吞吞吐吐的说不出来子玉道: 怎样?有话剪绝快说有人在门口候我,你快说罢 元茂道: 谁候着你?这么忙,今日还早得很呢你听那个卖甜浆粥的还没有喊过来,你就如此着忙,作什么!

子玉心上真有些厌烦,便道: 你说有话商量,问你你又不说,倒把些闲话讲个不断,到底有什么话呢? 元茂道: 我这几日真穷极了,问你借几吊钱用用,就是这句话 子玉道: 这件事也值得这么要紧,你对账房去说罢,总是一样的 说着就走,元茂一把拉住道: 好人,好人,你着云儿去讲一声才好

我已向帐房借过,不好意思再去说,恐怕碰钉子 子玉没奈何,又叫云儿进来,到帐房去说了那边答应了,元藏才放子玉出来

这一缠绕,看表上已到巳初一刻,子玉即忙上车,往大东门来路又远,出得城时,已是午初,素兰早已先到了,一面又叫人在路口探望少顷,望见子玉乘车而来,下了车,素兰衣冠楚楚的迎上岸来,请安问好同上了船,便与子玉除了冠,脱了外面的衣服,素兰也换了便服子玉谢道: 多感雅意,十分周匝,使我负薪顿释,得畅衿怀领受盛情,何以图报?

素兰笑道: 效力不周,偏偏玉侬今日病势加重,不能出来又因昨日有两个无赖,把玉侬痛骂一顿,因此气坏了我昨日既约你出来,今日又不好来辞,只好我们二人权坐一坐,再散罢我因玉侬病重,也觉心绪不佳总之好事多磨,是一点不错的 几句话说得子玉如冰水淋身,默然无语,怔怔的看着素兰好一回,叹了一口气道:不料今日之事果然如此,不出我之所料香畹,只可惜你白费了一番心,叫我无福之人不能消受不晓我昨夜因这一场雨,就是千愁万虑的,原知道今日是断不能会着玉侬的今日之勉强而来者,一来为你这番美情,不可辜负;二来或者天竟有不测的风云,竟叫人想不到,也未可知那知人间得意的事,是万万想不到而失意的事,是一想就着的玉侬之不能来,我早已想到,特不知玉侬此刻,还是猜我出来的,还是猜我不出来的?若猜我不出来的,倒也罢了;若猜我是出来的,只怕他此刻的愁闷,还要比我胜几分呢

说着便已红了眼睛,摇着头道: 这也奇了,这也实在奇了

素兰见了忍不住要笑出来,便对子玉道: 我们如今同去找玉侬罢,去看看他的病何如? 子玉想了一想,道: 也可不必了,既然此地还见不着,就到那里必要生出别故来,也是见不着的 素兰说: 他现病在床,怎么会见不着呢?

子玉道: 前日你我同去那一回,玉侬不病在床吗?后来我又去过两次,皆没有见着今日再去,也是断断见不着的 说至此,不觉泪下,又道: 玉侬!

玉侬!我与你大约就是那一面之缘了 又向素兰道: 我本看得破,想得透,你只要劝他也看破,也想透才好,省却了许多愁虑 素兰笑道: 你如今是悟透了,倘是玉侬为你今日竟自带病出来见你,你还是看得破,看不破呢若真是看破了,自然与他讲明,以后两下里不用牵挂的了若看不破,自然彼此仍旧要想念你此刻是没有见面,便想得明白,只怕见面,又想不明白了 子玉竟默默无言可答,素兰又笑道: 玉侬因不能来到,找了一个替身来会会你,不知你与他会不会? 子玉道: 是何等样人,认得我么?

素兰道: 也是我们同班的,相貌与玉侬仿佛玉侬之意不过是叫你望梅止渴的意思,不知你意下如何,可要他出来? 子玉沉思了一回,道: 如不像玉侬,倒可以会会,如像玉侬,则当日怡园已经唐突过了,何必再叫婢学夫人呢!

不但不愿见那人,而且于玉侬实有所不忍香畹,你是个明白人,想能见到,非我故作矫情 素兰道: 你的话也是,你是不肯见他,我偏叫他出来 子玉尚要拦阻,已见素兰从后舱唤出一个如花似玉的人来子玉乍见倒有些模糊,一来于琴言只叙过一次,二来这几月琴言容貌又消瘦了好些从前是国色天香,清腴华艳如今却像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了及到看得明白时,那琴言已是掩面娇啼,冰绡淹渍,侧身坐了,只是哭泣子玉道: 奇了,这不就是玉侬,香畹何故造这些话来哄我? 素兰道: 不要认错了,到底是不是? 子玉道:怎么不是?就只清减了些这藐姑仙子,岂常人学得来的? 便道: 玉侬,你可以不必伤心了,你的心我都知道的 话未说完,便见琴言止了哭,说道: 你的病好了么?我知道你来过几次,但我是没有看过你,所以不好来我昨日看了你与香畹的信,才彻底明白,倒是我害了你了 说罢,又哭起来了子玉道:

我是没有什么大病,不过身上稍有不快况且我自知保养,只要你也看破些儿,也就容易好了 便也淌下泪来琴言道: 若非香畹昨日过来,我也死了,你今日也见不着我了 便又哭了子玉不解所云,见琴言如梨花带雨,娇柔欲坠的样儿

又见他说一句,哭一声,不觉一股心酸,直透出来,也就忍不住哭了到闹得素兰没有主意,见两人凄凄楚楚,倒像死别生离的光景,不知不觉也哭起来

三人哭作一团,到底还是素兰先住,便劝道: 今日请你们来,原为乐一天,何必哭哭啼啼且已经半天过了,不到晚就要赶城,能有几个时辰欢乐,不如大家笑笑罢 子玉勉强答应道: 香畹之言极是,玉侬也不必伤心了 琴言道: 有什么欢笑呢?我们在怡园一叙,直到如今,是五个月再候第二次欢叙,只怕也要一年了这一年内,知道我能候得到候不到呢大约这一场也就完结了

说罢又哭,子玉劝道: 不妨,只要你身子好了,天天可以见得的,何必要一年呢

琴言又哭道: 我就要好,只怕这魏聘才也不容我好,他是要我死了才甘心的 子玉听了吃惊道: 你倒不要错怪这魏聘才,他背地里到极口说你好的

琴言顿足道: 你还不知道呢,他若说我好,也不造你的谣言了,也不叫人闹上门了

子玉不知缘故,便又问道: 这些话我全不懂得,聘才怎样造谣言?又怎样来闹呢? 琴言道: 你问他就知道了 于是素兰就把聘才那日所讲的话,细细述了一遍,惊得子玉神色惨淡,气得说不出话来停了一回道: 奇了!奇了!

他在我家住了半年,我并没得罪他,他何必要糟蹋我到如此光景呢?何以进了华公府就变坏了,正是梦想不到,以后我就断绝他便了

但使人来闹,又是怎样呢? 素兰,琴言听得聘才进了华公府,才晓得闹春阳馆的就是他,则昨日的事,亦不必疑心了素兰又把昨日那两人骂话,并赶他的光景,也述了一遍子玉听了又骂,又恨,忍不住又哭了

此时船已开行,素兰的家人把酒肴都摆上来,素兰一面敬酒,一面劝,子玉,琴言只得坐了,悲从中来,无言相对,尚复何心饮酒经素兰苦劝,只得勉强饮了几杯,终究是强为欢笑,亦不知何所为而然在琴言心上,终觉得生离死别,只此一面,以后像不能见面的光景子玉也觉得像是无缘,料定是不能常见的

此是大家心上,想到极尽头处,自然生出忧虑来,这是人心个个相同,不过用情有至有不至耳

当下船已走了三四里,三人静悄悄的清饮了一回子玉一面把着酒,一面看那琴言,如蔷薇濯露,芍药笼烟,真是王子乔,石公子一派人物,就与他同坐一坐,也觉大有仙缘,不同庸福又看素兰,另有一种丰神可爱,芳姿绰约,举止雅驯,也就称得上珠联璧合今日这一会,倒觉是绝世难逢的,便就欢乐顿出,忧愁渐解琴言看子玉是瑶柯琪树,秋月冰壶,其一段柔情密意,没有一样与人同处正是傅粉何郎,熏香荀令,休说那王谢风流,一班乌衣子弟也未必赶得上他若能与他结个香火因缘,花月知己,只怕也几生修不到的虽只有这一面两面的交情,也可称心足意了渐渐的双波流盼,暖到冰心

这素兰看他二人相对忘言,情周意匝,眉无言而欲语,眼乍合而又离,正是一双佳偶,绾就同心,倒像把普天下的才子佳人,都压将下来难怪这边是暮想朝思,那边是忘餐废寝既然大家都生得如此,自然天要妒忌的,只有离多会少了若使他们天天常在一处,也不显得天所珍惜,秘而不露的意了心上十分羡慕,即走过来,坐在子玉肩下,温温存存,婉婉转转的敬了三杯,又让了琴言一杯此时三人的恩情美满,却作了极乐国无量天尊,只求那鲁阳公挥戈酣战,把那一轮红日倒退下去,不许过来

正在畅满之时,忽见前面一只船来,远远的听得丝竹之声

再听时,是急管繁弦,淫哇艳曲不一时摇将过来,子玉从船舱帘子里一望,见有三个人在船中,大吹大擂的,都是袒裼露身;有一个怀中抱着小旦,在那里一人一口的喝酒,又有两个小旦坐在旁边,一弹一唱止觉得欢声如迅雷出地,狂笑似奔流下滩,惊得琴言欲躲进后舱,子玉便把船窗下了,却不晓得是什么人

素兰从窗缝里看时,对琴言道: 过来瞧 琴言过来,也从窗缝里瞧了一瞧,便道: 这些蠢人,看他作什么?

素兰指着那下手坐的那一个道: 这就是与mèi香缠扰的潘三

琴言道: 哎哟!这个样子,亏mèi香认识他,倒又怎么能哄得他? 素兰道: 你没有见,昨日那两个,比他还要凶恶十倍呢! 琴言叹了一口气,走转来坐了子玉道: 潘三是何等样人? 素兰也把他们的事,说了一遍,子玉连声道: 可恶!可恶!这潘三竟敢如此妄想幸亏是苏mèi香,若是别人,只怕也被他糟蹋了 又问琴言道: 你可认得那些相公么? 琴言道: 我竟一个都不相识,不知是那一班的?素兰道: 我都认识坐在怀里的,是登春班的玉美,那弹弦子的叫春林,唱的是叫凤林,皆是凤台班的 子玉道:看他们如此作乐,其实有何乐处?他若见了我们这番光景,自然倒说寂寥无味了

素兰笑道: 各人有各人的乐处,他们不如此就不算乐 看看红日将近沉西,子玉此时心中甚是快乐,竟有乐而忘返之意

琴言心上虽知天色已晚,却也不忍催迫素兰恐晚了,不能进城,便叫船家快些摇摆,天不早了,于是一面即收拾起来子玉便将带来之物,分送二人,二人不好推辞,只得收了子玉又将那包里散碎银,分赏了素兰,琴言的人,又说辛苦了你们,众人叩头谢赏

船到大东门,又各自上车子玉拉着琴言的手道: 我们迟日再叙罢,诸事须要自解才好 又流下泪来,琴言也哽咽道: 你放心去罢,将要关城了,咱们见面不在香畹处,就在怡园两处 子玉点了点头,只得硬了心肠,各自上车

车夫怕晚了,加上一鞭,急急的跑了

子玉回来,已点了灯,颜夫人问起来,只得随口支吾了几句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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