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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草里蛇逻打蒋竹山 李瓶儿情感西门庆

2年前 历史 8
诗曰:人靡不有初,想君能终之别来历年岁,旧恩何可期

重新而忘故,君子所犹讥寄身虽在远,岂忘君须臾

既厚不为薄,想君时见思

话说西门庆起盖花园卷棚,约有半年光阴,装修油漆完备,前后焕然一新庆房的整吃了数日酒,俱不在话下

一日,八月初旬,与夏提刑做生日,在新买庄上摆酒叫了四个唱的,一起乐工,杂耍步戏西门庆从巳牌时分,就骑马去了吴月娘在家,整置了酒肴细果,约同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大姐,潘金莲众人,开了新花园门游赏里面花木庭台,一望无际,端的好座花园但见:正面丈五高,周围二十板当先一座门楼,四下几间台榭假山真水,翠竹苍松高而不尖谓之台,巍而不峻谓之榭四时赏玩,各有风光:春赏Yàn游堂,桃李争妍;夏赏临溪馆,荷莲斗彩;秋赏迭翠楼,黄菊舒金;冬赏藏春阁,白梅横玉更有那娇花笼浅径,芳树压雕栏,弄风杨柳纵蛾眉,带雨海棠陪嫩脸Yàn游堂前,灯光花似开不开;藏春阁后,白银杏半放不放湖山侧才绽金钱,宝槛边初生石笋翩翩紫Yàn穿帘幕,呖呖黄莺度翠阴也有那月窗雪洞,也有那水阁风亭木香棚与荼蘼架相连,千叶桃与三春柳作对松墙竹径,曲水方池,映阶蕉棕,向日葵榴游渔藻内惊人,粉蝶花间对舞正是:芍药展开菩萨面,荔枝擎出鬼王头

当下吴月娘领着众妇人,或携手游芳径之中,或斗草坐香茵之上一个临轩对景,戏将红豆掷金鳞;一个伏槛观花,笑把罗纨惊粉蝶月娘于是走在一个最高亭子上,名唤卧云亭,和孟玉楼,李娇儿下棋潘金莲和西门大姐,孙雪娥都在玩花楼望下观看见楼前牡丹花畔,芍药圃,海棠轩,蔷薇架,木香棚,又有耐寒君子竹,欺雪大夫松端的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春之景观之不足,看之有余不一时摆上酒来,吴月娘居上,李娇儿对席,两边孟玉楼,孙雪娥,潘金莲,西门大姐,各依序而坐月娘道: 我忘了请姐夫来坐坐

一面使小玉: 前边快请姑夫来

不一时,敬济来到,头上天青罗帽,身穿紫绫深衣,脚下粉头皂靴,向前作揖,就在大姐跟前坐下传杯换盏,吃了一回酒,吴月娘还与李娇儿,西门大姐下棋孙雪娥与孟玉楼却上楼观看惟有金莲,且在山子前花池边,用白纱团扇扑蝴蝶为戏不妨敬济悄悄在他背后戏说道: 五娘,你不会扑蝴蝶儿,等我替你扑这蝴蝶儿忽上忽下心不定,有些走滚

那金莲扭回粉颈,斜瞅了他一眼,骂道: 贼短命,人听着,你待死也!我晓得你也不要命了

那敬济笑嘻嘻扑近他身来,搂他亲嘴被妇人顺手只一推,把小伙儿推了一交却不想玉楼在玩花楼远远瞧见,叫道: 五姐,你走这里来,我和你说话

金莲方才撇了敬济,上楼去了原来两个蝴蝶到没曾捉得住,到订了Yàn约莺期,则做了蜂须花嘴正是:狂蜂浪蝶有时见,飞入梨花没寻处

敬济见妇人去了,默默归房,心中怏怏不乐口占《折桂令》一词,以遣其闷:我见他斜戴花枝,朱唇上不抹胭脂,似抹胭脂前日相逢,似有私情,未见私情欲见许,何曾见许!似推辞,本是不推辞约在何时?会在何时?不相逢,他又相思;既相逢,我又相思

且不说吴月娘等在花园中饮酒单表西门庆从门外夏提刑庄子上吃了酒回家,打南瓦子巷里头过平昔在三街两巷行走,捣子们都认的──宋时谓之捣子,今时俗呼为光棍内中有两个,一名草里蛇鲁华,一名过街鼠张胜,常受西门庆资助,乃鸡窃狗盗之徒西门庆见他两个在那里耍钱,就勒住马,上前说话二人连忙走到跟前,打个半跪道: 大官人,这咱晚往那里去来?

西门庆道: 今日是提刑所夏老爹生日,门外庄上请我们吃了酒来我有一椿事央烦你们,依我不依?

二人道: 大官人没的说,小人平昔受恩甚多,如有使令,虽赴汤蹈火,万死何辞!

西门庆道: 既是恁说,明日来我家,我有话吩咐你

二人道: 那里等的到明日!你老人家说与小人罢,端的有甚么事?

西门庆附耳低言,便把蒋竹山要了李瓶儿之事说了一遍: 只要你弟兄二人替我出这口气儿便了!

因在马上搂起衣底顺袋中,还有四五两碎银子,都倒与二人便道: 你两个拿去打酒吃只要替我干得停当,还谢你二人

鲁华那里肯接,说道: 小人受你老人家恩还少哩!我只道教俺两个往东洋大海里拔苍龙头上角,西华岳山中取猛虎口中牙,便去不的,这些小之事,有何难哉!这个银两,小人断不敢领

西门庆道: 你不收,我也不央及你了

教玳安接了银子,打马就走又被张胜拦住说: 鲁华,你不知他老人家性儿?你不收,恰似咱每推脱的一般

一面接了银子,扒到地下磕了头,说道: 你老人家只顾家里坐着,不消两日,管情稳[扌日][扌日]教你笑一声

张胜道: 只望大官人到明日,把小人送与提刑夏老爹那里答应,就够了小人了

西门庆道: 这个不打紧

后来西门庆果然把张胜送在守备府做了个亲随此系后事,表过不题那两个捣子,得了银子,依旧耍钱去了

西门庆骑马来家,已是日西时分月娘等众人,听见他进门,都往后边去了,只有金莲在卷棚内看收家活西门庆不往后边去,迳到花园里来,见妇人在亭子上收家伙,便问: 我不在,你在这里做甚么来?

金莲笑道: 俺们今日和大姐姐开门看了看,谁知你来的恁早

西门庆道: 今日夏大人费心,庄子上叫了四个唱的,只请了五位客到我恐怕路远,来的早

妇人与他脱了衣裳,因说道: 你没酒,教丫头看酒来你吃

西门庆吩咐春梅: 把别的菜蔬都收下去,只留下几碟细果子儿,筛一壶葡萄酒来我吃

坐在上面椅子上,因看见妇人上穿沉香色水纬罗对襟衫儿,五色绉纱眉子,下着白碾光绢挑线裙儿,裙边大红段子白绫高低鞋儿头上银丝鬏髻,金镶分心翠梅钿儿,云鬓簪着许多花翠越显得红馥馥朱唇,白腻腻粉脸,不觉淫心辄起,搀着他两只手儿,搂抱在一处亲嘴不一时,春梅筛上酒来,两个一递一口儿饮酒咂舌妇人一面抠起裙子,坐在身上,噙酒哺在他口里,然后纤手拈了一个鲜莲蓬子,与他吃西门庆道: 涩剌剌的,吃他做甚么?

妇人道: 我的儿,你就吊了造化了,娘手里拿的东西儿你不吃!

又口中噙了一粒鲜核桃仁儿,送与他,才罢了西门庆又要玩弄妇人的胸乳妇人一面摊开罗衫,露出美玉无瑕,香馥馥的酥胸,紧就就的香乳揣摸良久,用口舐之,彼此调笑,曲尽 于飞 西门庆乘着欢喜,向妇人道: 我有一件事告诉你,到明日,教你笑一声你道蒋太医开了生药铺,到明日管情教他脸上开果子铺来

妇人便问怎么缘故西门庆悉把今日门外撞遇鲁,张二人之事,告诉了一遍妇人笑道: 你这个众生,到明日不知作多少罪业

又问: 这蒋太医,不是常来咱家看病的么?我见他且是谦恭,见了人把头只低着,可怜见儿的,你这等做作他!

西门庆道: 你看不出他你说他低着头儿,他专一看你的脚哩

妇人道: 汗邪的油嘴!他可可看人家老婆的脚?我不信,他一个文墨人儿,也干这个营生?

西门庆道: 你看他迎面儿,就误了勾当,单爱外装老成内藏奸诈

两个说笑了一回,不吃酒了,收拾了家活,归房宿歇,不在话下

却说李瓶儿招赘了蒋竹山,约两月光景初时蒋竹山图妇人喜欢,修合了些戏药,买了些景东人事,美女想思套之类,实指望打动妇人不想妇人在西门庆手里狂风骤雨经过的,往往干事不称其意,渐生憎恶,反被妇人把淫器之物,都用石砸的稀碎丢掉了又说: 你本虾鳝,腰里无力,平白买将这行货子来戏弄老娘!把你当块肉儿,原来是个中看不中吃腊枪头,死王八!

常被妇人半夜三更赶到前边铺子里睡于是一心只想西门庆,不许他进房每日[耳吉]聒着算帐,查算本钱

这竹山正受了一肚气,走在铺子小柜里坐的,只见两个人进来,吃的浪浪跄跄,楞楞睁睁,走在凳子上坐下先是一个问道: 你这铺中有狗黄没有?

竹山笑道: 休要作戏只有牛黄,那有狗黄?

又问: 没有狗黄,你有冰灰也罢,拿来我瞧,我要买你几两

竹山道: 生药行只有冰片,是南海波斯国地道出的,那讨冰灰来?

那一个说道: 你休问他,量他才开了几日铺子,那里有这两椿药材?只与他说正经话罢蒋二哥,你休推睡里梦里你三年前死了娘子儿,问这位鲁大哥借的那三十两银子,本利也该许多,今日问你要来了俺们才进门就先问你要,你在人家招赘了,初开了这个铺子,恐怕丧了你行止,显的俺们没阴骘了故此先把几句风话来教你认范你不认范,他这银子你少不得还他

竹山听了,吓了个立睁,说道: 我并没有借他甚么银子

那人道: 你没借银,却问你讨?自古苍蝇不钻那没缝的蛋,快休说此话!

竹山道: 我不知阁下姓甚名谁,素不相识,如何来问我要银子?

那人道: 蒋二哥,你就差了!自古于官不贫,赖债不富想着你当初不得地时,串铃儿卖膏药,也亏了这位鲁大哥扶持,你今日就到这田地来

这个人道: 我便姓鲁,叫做鲁华,你某年借了我三十两银子,发送妻小,本利该我四十八两,少不的还我

竹山慌道: 我那里借你银子来?就借你银子,也有文书保人

张胜道: 我张胜就是保人

因向袖中取出文书,与他照了照把竹山气的脸腊查也似黄了,骂道: 好杀才狗男女!你是那里捣子,走来吓诈我!

鲁华听了,心中大怒,隔着小柜,飕的一拳去,早飞到竹山面门上,就把鼻子打歪在半边,一面把架上药材撒了一街竹山大骂: 好贼捣子!你如何来抢夺我货物?

因叫天福儿来帮助,被鲁华一脚踢过一边,那里再敢上前张胜把竹山拖出小柜来,拦住鲁华手,劝道: 鲁大哥,你多日子也耽待了,再宽他两日儿,教他凑过与你便了蒋二哥,你怎么说?

竹山道: 我几时借他银子来?就是问你借的,也等慢慢好讲,如何这等撒野?

张胜道: 蒋二哥,你这回吃了橄榄灰儿──回过味来了你若好好早这般,我教鲁大哥饶让你些利钱儿,你便两三限凑了还他,才是话你如何把硬话儿不认,莫不人家就不问你要罢?

那竹山听了道: 气杀我,我和他见官去!谁借他甚么钱来!

张胜道: 你又吃了早酒了!

不提防鲁华又是一拳,仰八叉跌了一交,险不倒栽入洋沟里,将发散开,巾帻都污浊了竹山大叫 青天白日 起来,被保甲上来,都一条绳子拴了李瓶儿在房中听见外边人嚷,走来帘下听觑,见地方拴的竹山去了,气的个立睁使出冯妈妈来,把牌面幌子都收了街上药材,被人抢了许多一面关闭了门户,家中坐的

早有人把这件事报与西门庆知道,即差人吩咐地方,明日早解提刑院这里又拿帖子,对夏大人说了次日早,带上人来,夏提刑升厅,看了地方呈状,叫上竹山去,问道: 你是蒋文蕙?如何借了鲁华银子不还,反行毁打他?甚情可恶!

竹山道: 小人通不认的此人,并没借他银子小人以理分说,他反不容,乱行踢打,把小人货物都抢了

夏提刑便叫鲁华: 你怎么说?

鲁华道: 他原借小的银两,发送丧妻,至今三年,延挨不还小的今日打听他在人家招赘,做了大买卖,问他理讨,他倒百般辱骂小的,说小的抢夺他的货物见有他借银子的文书在此,这张胜就是保人,望爷察情

一面怀中取出文契,递上去夏提刑展开观看,写道:立借票人蒋文蕙,系本县医生,为因妻丧,无钱发送,凭保人张胜,借到鲁华名下白银三十两,月利三分,入手用度约至次年,本利交还,不致少欠恐后无凭,立此借票存照

夏提刑看了,拍案大怒道: 可又来,见有保人,借票,还这等抵赖看这厮咬文嚼字模样,就象个赖债的

喝令左右: 选大板,拿下去着实打

当下三,四个人,不由分说,拖翻竹山在地,痛责三十大板,打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一面差两个公人,拿着白牌,押蒋竹山到家,处三十两银子交还鲁华不然,带回衙门收监

那蒋竹山打的两腿剌八着,走到家哭哭啼啼哀告李瓶儿,问他要银子,还与鲁华又被妇人哕在脸上,骂道: 没羞的忘八,你递甚么银子在我手里,问我要银子?我早知你这忘八砍了头是个债椿,就瞎了眼也不嫁你这中看不中吃的忘八!

那四个人听见屋里嚷骂,不住催逼叫道: 蒋文蕙既没银子,不消只管挨迟了,趁早到衙门回话去罢

竹山一面出来安抚了公人,又去里边哀告妇人直蹶儿跪在地上,哭哭啼啼说道: 你只当积阴骘,四山五舍斋佛布施这三十两银子罢!不与这一回去,我这烂屁股上怎禁的拷打?就是死罢了

妇人不得已拿出三十两雪花银子与他,当官交与鲁华,扯碎了文书,方才完事

这鲁华,张胜得了三十两银子,迳到西门庆家回话西门庆留在卷棚下,管待二人酒饭把前事告诉了一遍西门庆满心大喜说: 二位出了我这口气,足够了

鲁华把三十两银子交与西门庆,西门庆那里肯收: 你二人收去,买壶酒吃,就是我酬谢你了后头还有事相烦

二人临起身谢了又谢,拿着银子,自行耍钱去了正是:常将压善欺良意,权作尤云[歹带]雨心

却说蒋竹山提刑院交了银子,归到家中妇人那里容他住,说道: 只当奴害了汗病,把这三十两银子问你讨了药吃了你趁早与我搬出去罢!再迟些时,连我这两间房子,尚且不够你还人!

这蒋竹山只知存身不住,哭哭啼啼,忍着两腿疼,自去另寻房儿但是妇人本钱置的货物都留下,把他原旧的药材,药碾,药筛,药箱之物,即时催他搬去,两个就开交了临出门,妇人还使冯妈妈舀了一盆水,赶着泼去,说道: 喜得冤家离眼睛!

当日打发了竹山出门这妇人一心只想着西门庆,又打听得他家中没事,心中甚是懊悔每日茶饭慵餐,娥眉懒画,把门儿倚遍,眼儿望穿,白盼不见一个人儿来正是:枕上言犹在,于今恩爱沦房中人不见,无语自消魂

不说妇人思想西门庆,单表一日玳安骑马打门首经过,看见妇人大门关着,药铺不开,静落落的,归来告诉与西门庆西门庆道: 想必那矮忘八打重了,在屋里睡哩,会胜也得半个月出不来做买卖

遂把这事情丢下了一日,八月十五日,吴月娘生日,家中有许多堂客来,在大厅上坐西门庆因与月娘不说话,一迳来院中李桂姐家坐的,吩咐玳安: 早回马去罢,晚上来接我

旋邀了应伯爵,谢希大来打双陆那日桂卿也在家,姐妹两个陪侍劝酒良久,都出来院子内投壶耍子玳安约至日西时分,勒马来接西门庆正在后边出恭,见了玳安问: 家中无事?

玳安道: 家中没事大厅上堂客都散了,止有大妗子与姑奶奶众人,大娘邀的后边去了今日狮子街花二娘那里,使了老冯与大娘送生日礼来:四盘羹果,两盘寿桃面,一匹尺头,又与大娘做了一双鞋大娘与了老冯一钱银子,说爹不在家了也没曾请去

西门庆因见玳安脸红红的,便问: 你那里吃酒来?

玳安道: 刚才二娘使冯妈妈叫了小的去,与小的酒吃我说不吃酒,强说着叫小的吃了两钟,就脸红起来如今二娘到悔过来,对着小的好不哭哩前日我告爹说,爹还不信从那日提刑所出来,就把蒋太医打发去了二娘甚是懊悔,一心还要嫁爹,比旧瘦了好些儿,央及小的好歹请爹过去,讨爹示下爹若吐了口儿,还教小的回他一声

西门庆道: 贼贱淫妇,既嫁汉子去罢了,又来缠我怎的?既是如此,我也不得闲去你对他说,甚么下茶下礼,拣个好日子,抬了那淫妇来罢

玳安道: 小的知道了他那里还等着小的去回他话哩,教平安,画童儿这里伺候爹就是了

西门庆道: 你去,我知道了

这玳安出了院门,一直走到李瓶儿那里,回了妇人话妇人满心欢喜,说道: 好哥哥,今日多累你对爹说,成就了此事

于是亲自下厨整理蔬菜,管待玳安,说道: 你二娘这里没人,明日好歹你来帮扶天福儿,着人搬家伙过去

次日雇了五六副扛,整抬运四五日西门庆也不对吴月娘说,都堆在新盖的玩花楼上择了八月二十日,一顶大轿,一匹段子红,四对灯笼,派定玳安,平安,画童,来兴四个跟轿,约后晌时分,方娶妇人过门妇人打发两个丫鬟,教冯妈妈领着先来了,等的回去,方才上轿把房子交与冯妈妈,天福儿看守

西门庆那日不往那里去,在家新卷棚内,深衣幅巾坐的,单等妇人进门妇人轿子落在大门首,半日没个人出去迎接孟玉楼走来上房,对月娘说: 姐姐,你是家主,如今他已是在门首,你不去迎接迎接儿,惹的他爹不怪?他爹在卷棚内坐着,轿子在门首这一日了,没个人出去,怎么好进来的?

这吴月娘欲待出去接他,心中恼,又不下气;欲待不出去,又怕西门庆性子不是好的沉吟了半晌,于是轻移莲步,款蹙湘裙,出来迎接妇人抱着宝瓶,径往他那边新房去了迎春,绣春两个丫鬟,又早在房中铺陈停当,单等西门庆晚夕进房不想西门庆正因旧恼在心,不进他房去到次日,叫他出来后边月娘房里见面,分其大小,排行他是六娘一般三日摆大酒席,请堂客会亲吃酒,只是不往他房里去头一日晚夕,先在潘金莲房中金莲道: 他是个新人儿,才来头一日,你就空了他房?

西门庆道: 你不知淫妇有些眼里火,等我奈何他两日,慢慢的进去

到了三日,打发堂客散了,西门庆又不进他房中,往后边孟玉楼房里歇去了这妇人见汉子一连三夜不进他房来,到半夜打发两个丫鬟睡了,饱哭了一场,可怜走到床上,用脚带吊颈悬梁自缢正是:连理未谐鸳帐底,冤魂先到九重泉

两个丫鬟睡了一觉醒来,见灯光昏暗,起来剔灯,猛见床上妇人吊着,吓慌了手脚忙走出隔壁叫春梅说: 俺娘上吊哩!

慌的金莲起来这边看视,见妇人穿一身大红衣裳,直掇掇吊在床上连忙和春梅把脚带割断,解救下来过了半日,吐了一口清涎,方才苏醒即叫春梅: 后边快请你爹来

西门庆正在玉楼房中吃酒,还未睡哩先是玉楼劝西门庆说道: 你娶将他来,一连三日不往他房里去,惹他心中不恼么?恰似俺们把这椿事放在头里一般,头上末下,就让不得这一夜儿

西门庆道: 待过三日儿我去你不知道,淫妇有些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想起来你恼不过我未曾你汉子死了,相交到如今,甚么话儿没告诉我?临了招进蒋太医去!我不如那厮?今日却怎的又寻将我来?

玉楼道: 你恼的是他也吃人骗了

正说话间,忽一片声打仪门玉楼使兰香问,说是春梅来请爹: 六娘在房里上吊哩!

慌的玉楼撺掇西门庆不迭,便道: 我说教你进他房中走走,你不依,只当弄出事来

于是打着灯笼,走来前边看视落后吴月娘,李娇儿听见,都起来,到他房中见金莲搂着他坐的,说道: 五姐,你灌了他些姜汤儿没有?

金莲道: 我救下来时,就灌了些了

那妇人只顾喉中哽咽了一回,方哭出声月娘众人一块石头才落地,好好安抚他睡下,各归房歇息

次日,晌午前后,李瓶儿才吃些粥汤儿西门庆向李娇儿众人说道: 你们休信那淫妇装死吓人我手里放不过他到晚夕等我到房里去,亲看着他上个吊儿我瞧,不然吃我一顿好马鞭子贼淫妇!不知把我当谁哩!

众人见他这般说,都替李瓶儿捏着把汗到晚夕,见西门庆袖着马鞭子,进他房去了玉楼,金莲吩咐春梅把门关了,不许一个人来,都立在角门首儿外悄悄听着

且说西门庆见他睡在床上,倒着身子哭泣,见他进去不起身,心中就有几分不悦先把两个丫头都赶去空房里住了西门庆走来椅子上坐下,指着妇人骂道: 淫妇!你既然亏心,何消来我家上吊?你跟着那矮忘八过去便了,谁请你来!我又不曾把人坑了,你甚么缘故,流那毴尿怎的?我自来不曾见人上吊,我今日看着你上个吊儿我瞧!

于是拿一条绳子丢在他面前,叫妇人上吊那妇人想起蒋竹山说西门庆是打老婆的班头,降妇女的领袖,思量我那世里晦气,今日大睁眼又撞入火坑里来了,越发烦恼痛哭起来这西门庆心中大怒,教他下床来脱了衣裳跪着妇人只顾延挨不脱,被西门庆拖翻在床地平上,袖中取出鞭子来抽了几鞭子,妇人方才脱去上下衣裳,战兢兢跪在地平上西门庆坐着,从头至尾问妇人: 我那等对你说,教你略等等儿,我家中有些事儿,如何不依我,慌忙就嫁了蒋太医那厮?你嫁了别人,我倒也不恼!那矮忘八有甚么起解?你把他倒踏进门去,拿本钱与他开铺子,在我眼皮子跟前,要撑我的买卖!

妇人道: 奴不说的悔也是迟了只因你一去了不见来,朝思暮想,奴想的心斜了后边乔皇亲花园里常有狐狸,要便半夜三更假名托姓变做你,来摄我精髓,到天明鸡叫就去了你不信只要问老冯,两个丫头便知后来看看把奴摄得至死,才请这蒋太医来看奴就象吊在麴糊盆内一般,吃那厮局骗了说你家中有事,上东京去了,奴不得已才干下这条路谁知这厮斫了头是个债椿,被人打上门来,经动官府奴忍气吞声,丢了几两银子,吃奴即时撵出去了

西门庆道: 说你叫他写状子,告我收着你许多东西你如何今日也到我家来了!

妇人道: 你可是没的说奴那里有这话,就把奴身子烂化了

西门庆道: 就算有,我也不怕你说你有钱,快转换汉子,我手里容你不得!我实对你说罢,前者打太医那两个人,是如此这般使的手段只略施小计,教那厮疾走无门,若稍用机关,也要连你挂了到官,弄倒一个田地

妇人道: 奴知道是你使的术儿还是可怜见奴,若弄到那无人烟之处,就是死罢了

看看说的西门庆怒气消下些来了又问道: 淫妇你过来,我问你,我比蒋太医那厮谁强?

妇人道: 他拿甚么来比你!你是个天,他是块砖;你在三十三天之上,他在九十九地之下休说你这等为人上之人,只你每日吃用稀奇之物,他在世几百年还没曾看见哩!他拿甚么来比你!莫要说他,就是花子虚在日,若是比得上你时,奴也不恁般贪你了你就是医奴的药一般,一经你手,教奴没日没夜只是想你

自这一句话,把西门庆旧情兜起,欢喜无尽,即丢了鞭子,用手把妇人拉将起来,穿上衣裳,搂在怀里,说道: 我的儿,你说的是果然这厮他见甚么碟儿天来大!

即叫春梅: 快放桌儿,后边取酒菜儿来!

正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有诗为证: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感君不羞赧,回身就郎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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